花开盛年——妈妈最后的日子
文/珂小妩
爸爸81岁前每天都坚持去解放碑一带散步至少3、4个小时，这也是他多年来保持健康身体的秘诀之一。爸爸常说生命在于运动。2020年冬天，我们都劝他少出去走，以免感染上新冠，加上那段时间重庆阴冷多雨，爸爸被困在家里差不多一个多月，谁知短时间内爸爸相继出现了呼吸困难、嗜睡等一系列症状，身体越来越虚弱，离开制氧机就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医院确诊为慢阻肺、呼吸衰竭二级，接下来病情迅速呈断崖式发展，其间两进两出ICU，惨痛细节不忍追忆，在爸爸住院期间，我和弟弟天天在医院陪伴，同时还请了一名护工来照顾，但妈妈还是不放心，天天都在医院守着，从早到晚，任凭医生护士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出院后，妈妈坚决拒绝我们提出的请保姆或者护工来护理的建议，坚持自己亲自照顾爸爸。一年后爸爸又一次病情加重住院，妈妈天天陪在医院，睡在爸爸病床旁一张小小的陪睡床上，整整在医院陪住了20天。
出院后，我们以为这一次治疗，爸爸好歹能像上次一样，缓过劲儿来，再维持一年半载没啥问题，于是我买了机票回北京继续上班，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回京还不到一个月后的某天半夜，家里客厅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从睡梦中惊醒的我差点儿从床上摔下来，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弟弟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爸爸走了”，我开始抽泣，但同时心头一松，因为爸爸的病已经到了末期了，再往后病人会很痛苦，这个时候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买了当天的机票，到家见到妈妈的时候，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从来没想到你爸爸会真的离开我，我一直以为他的病会慢慢好起来”。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很少去医院，也从不参加单位的体检。由于种种渊源，父母对医院执有顽固的偏见，经常怀疑医院的治疗动机，经常不相信医生的结论。因此尽管医生一再给我们家属打预防方针，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妈妈仍坚持认为爸爸只要“坚持锻炼”，病就能慢慢好起来，爸爸甚至希望能“恢复到生病前状态”。我在家里陪伴了妈妈半个月，鼓励她每天和大学同学好朋友电话聊天，感觉妈妈在慢慢接受爸爸离开的事实，于是我订了机票，回到北京后，我每天都要给妈妈打2、3个电话，每次通话，她总是絮絮叨叨说很多，都是围绕爸爸的病情，反思各种处理细节，埋怨我们姐弟不该把爸爸送去ICU抢救，她认为这反而加重了爸爸的病情，对于ICU，我在这里不想多加评论，经ICU挽回生命的事例比比皆是，但进了ICU，病情反而恶化，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的例子也不少，医疗系统的确存在的冷血腐败现象更是一言难尽。
回到主题，爸爸去世后，有段时候，我感觉妈妈仿佛开始接受现实了，我心里有些高兴，以为妈妈慢慢走出来了，开始回复正常生活了，我叮嘱弟弟一定要好好照顾，关注妈妈的情绪变化。弟弟和我的想法一样，也开始放松警惕，开始经常性地外出应酬，甚至晚上也不回家住。我父亲生病住院，原本感情就已出现危机的弟媳妇在和弟弟大吵了一架后，离了婚，弟弟把父母接到身边，照顾了一年多，也确实辛苦。所以，明知道他经常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甚至晚上都留宿在外面，我还是选择了理解和沉默不语。
电话里，妈妈的情绪突然又变得急躁不安了，又开始不断回忆爸爸生病的前前后后，弟弟告诉我，最近妈妈每天吃得很少，有时候一天都不想吃饭，晚上睡得也很晚，那段时间重庆持续高温，我和弟弟都以为是天气炎热，导致妈妈胃口不好，睡眠不佳，心想等天气凉快就会好起来。2023年10月1日，中午我和妈妈通电话，她没说几句就不耐烦地挂断了，吃完午饭，一点过，我又打电话回家，电话没人接，我以为是妈妈午睡了，2点又打过去，还是没人接，我突然心慌了起来，赶快下楼去做核酸，我害怕万一妈妈有事，我没有24小时核酸检测报告，登不了机。同时我给弟弟打电话，弟弟一向脾气暴躁，我虽然心里生出不祥之兆，但我还是不敢使劲儿催他回家看看一个人在家的妈妈，3点、4点、5点我不断往家里打电话，我不断猜测：妈妈还在继续午睡？或者她下楼和别人聊天去了？我越来越心慌，我开始怀疑妈妈病了，昏迷了。至于更严重的后果，仅是一念之间飘过，但自己马上就否定了，因为妈妈身体一向很好，几乎从不生病，用血氧仪测出的心肺指标甚至比我都好。弟弟在电话里答应我过一会儿就赶回家，7点过，我猛然看见弟弟拨打过来的手机号（他平时都发微信，很少打电话），我瞬间慌了，接通后，弟弟在电话那头大声吼道“妈妈走了，我回家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我一下子奔溃，歇斯底里的大声哭喊，我哭得几乎昏厥过去，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已渗透进骨髓，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就这样，在爸爸去世后的第35天，妈妈也在睡梦中离开了我们，身前没有任何挣扎或者病痛等异样。妈妈走得这么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后反省，很可能是爸爸最后一次住院，妈妈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病房陪伴操劳整整20个日日夜夜，严重影响了她的身体健康，耗尽了她的心力，出院后又没有及时恢复，接着遭受爸爸去世的巨大打击，一位医生朋友解释说，妈妈的离世是精神支柱的突然倒塌造成人体应急反应，导致人体器官迅速衰竭，这种情况经常会出现在相伴多年感情深厚的老夫妻中，一个走了，另外一个，很快就会跟着“走”。
妈妈不爱穿着打扮，甚至有些邋里邋遢。妈妈比爸爸大半岁，父母是大学同班同学，妈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女性，妈妈大学的时候由于在数学方面的突出表现，被学校选拔出来辅助老师，担任高等数学方面的教学。毕业后，妈妈从事农业科研工作，生了我和弟弟之后，妈妈渐渐放弃了工作上的努力拼搏，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家庭，成为爸爸一心搞事业的坚强后盾，多年来，爸爸一心钻研业务工作，家务事全由妈妈包干，几十年来爸爸甚至连扫地这种家务活儿都没干过。老年之后的妈妈，最感兴趣的事情除了炒股，就是去书店看书，她爱看古代历史典籍，甚至还买来高中数学、奥数方面的书，一道一道认真解答。我们母女间的通话内容，往往是与众不同的，大部分时间妈妈为国内经济不振，国际上风云突变等忧心忡忡，谈到从网上看到的贪腐新闻，更是会气得不行。他们那一代知识分子，是完全把自身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牢牢系在一起的。
妈妈性格一贯坚强、乐观，独立自信，从不依靠别人，也从不认为自己已经老了，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我至少要活到100岁”。爸爸去世后的某天晚上，我听见她给她大学同学打电话 ：“小熊，我原来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可最近这几天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了，你还记得我们在川农读书时候的那些事情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感觉仿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可是人生怎么会这么短暂？时间过得这么快？怎么一眨眼功夫50年就过去了！我好想永远都停留在20几岁啊！”
我亲爱的妈妈，今天是母亲节，女儿深深地思念你！无论岁月如何流转，妈妈，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花开盛年最美时候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