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让
(一)
老人死了,还没一条狗值钱!这句话是老人的大儿子说的。
夏天最热的时候,能把人给热死。我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在家待着,太阳每天都很毒,散发着火红地热气,炙烤着大地,给人一种像是在蒸笼里蒸包子的感觉,只不过蒸的是人而已。我在俺家二楼坐着看书,光着膀子穿个裤衩也热的浑身是水,更不要说南地那个滚蛋屋里的老人家了。
老人七十多岁了,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有俩儿子一个叫娃子一个叫黑子,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俺村里人都这么叫他们,如今都成家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自从和俩儿子分了家,老人就挪到南地的自家自留地,盖了一所滚蛋屋。屋子很简单,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有一张床,屋子上面是两块儿石棉瓦盖着。老伴儿患了乳腺癌又死的早,老人一个人把俩孩子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娘又给他们娶了媳妇,结果俩儿子都不孝顺,不愿意供养老人,嫌弃老人身上脏,于是俩儿子一合计,就把老人撵到南地小黑屋里了。
也不知道老人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身边只有一条狗陪着,一条大黄狗,是老人拾破烂的时候,在路边捡的。也不知道谁家扔的小狗娃,老人当时看到一个纸盒子,扒开一看,里面有三个小狗娃在麦秸上趴着叫唤,都还没有睁眼呢!老人不忍心,就拎回家了。先是用矿泉水瓶子,挨个儿喂仨狗娃儿喝水,用嘴把馍嚼碎喂它们,大一点儿了,老人就帮着仨狗娃儿把它们的眼睛掰开,就这样喂着养着它们,结果只有大黄狗活了下来,也就是这条大黄狗陪老人度过了剩下的日子。
大黄狗长的很快,三个月了就能看出它是大架子狗,虽然是农村里的土狗吧,但看着还算壮实。老人没有拴它任由它跑着,晚上老人睡床上,大黄狗卧床下。由于夏天太热,狗身上容易生虱子,人和狗都怕虱子咬的慌。狗用爪子挠,老人用手挠!于是老人就买来敌敌畏,往大黄狗身上乱喷一气,边喷边还用手屡屡狗毛衣,大黄狗闻了“哈忒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老人看到笑着说:“嗯,你还打喷嚏哩你,想作阴天呢吧你!”不知道怎么了,喷了敌敌畏后,大黄狗整个儿像焉了的瓜一样,萎靡不振的,老人看着想,琢磨着不会喷敌敌畏中毒了吧,从此就不喷敌敌畏了。果然,大黄狗又恢复如初了,整天出去瞎溜达。不管大黄狗跑多远,它都知道回家,回到它和老人的家!
可是,有一次,大黄狗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老人很着急。就满村里找,见到这个问“李大姐,见俺家的大黄狗没有?”见到那个说“喜子爹,见到我那条大狗没有?”问东问西问一圈子,人家都说没有见到。老人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独自坐在板床上,从席子下面抽出一截报纸卷烟吸。烟气透过老人的鼻孔,飘过额头,散入头顶上的白头发里,看着像是着火了一样。谁知道过了几天,大黄狗汪汪汪地又跑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条狗,一条白色的瘦气的母狗。老人看着嘴里露出舌头哈赤哈赤的大黄狗,又看看旁边的一条母狗,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中啊,大狗,你还怪能哩,跑出去恁些天,我以为你跑丢啦,没想到你还给我带回来一个狗媳妇儿,嗯,不孬儿不孬儿……”大黄狗张着嘴伸着舌头,鼻子和舌头尖儿上滴着水儿,瞪着两只乌黑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炎热的夏天,红彤彤的太阳照射着大地上的万事万物。那条跟着大黄狗的母狗跑了,大黄狗懒懒地趴在地上,只有两只耳朵偶尔扑棱的打着蝇子!杨树上的知了每天都叫的人心烦,天气也热的不能行,街道里没有一丝风,家家户户的风扇基本上都是全天开着,而老人只有一把破蒲扇,比活佛济公的扇子好点儿!老人拿着他的破蒲扇坐在门口的树根儿上面扇着,看着面前趴着的大黄狗说:“你个臭狗,不能了吧,那个母狗把你甩了吧?还叫你胡乱跑唉!”边说边用扇子敲敲大黄狗的头。大黄狗好像失恋了一样,闭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老人敲打它的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情绪低落。
老人慈祥地看着他面前的大黄狗不高兴的傻样儿,笑着对它说:“你个熊孩子,走,跟我一块儿够爬蚱皮去!”说着老人回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又拿起竖在门口石榴树上的一根竹竿,去东地河边的树林里够爬蚱皮去了,大黄狗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浮土,摇着尾巴跟在老人的后面。老人没有任何收入,每个月的低保钱都让俩儿子平均分了。所以老人夏天白天够够爬蚱皮攒多了可以卖钱,晚上摸摸爬蚱第二天早上也可以卖钱零花。一入秋到了冬天就不行了,大雪覆盖着大地,加上下雨,周围的一切都是冰冷冰冷地还到处是泥泞。老人只有拾破烂了。老人就算饿死也不会去求俩儿子要吃的了,因为俩儿子还不如一条狗!
那年冬天的一个上午,老人没有吃的,就去敲大儿子的门,叫了几声没人搭理。准备走呢,大门开了,大儿媳妇笑着出来问:“爹,你干啥来了?有事儿没有?”老人不好意思给儿媳妇当面要吃的,但又不得不要吃的,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老人低着头说:“给口饭吃?”儿媳妇看着脏兮兮的老人,一脸嫌弃并且厌恶地说:“吃啥饭唉!上你二儿子家要去!”说完就“嘭”地一声关上大门了。大黄狗对着大门汪汪汪地叫唤了好几声!老人听到了门里头传来了大儿子娃子对她媳妇说话的声音“你给他说恁些话干啥?糟老头子,该死不死的,除了厌恶人还是厌恶人”老人无奈伤心的心情该向谁去诉说?向大黄狗吗?它懂吗?
老人只得去二儿子黑子家敲门,黑子从家里出来看了看门口的老人说:“你弄啥呢?爹!”老人看着二儿子说:“你给我拿个馍吃?我饿了!”黑子为难的说:“爹,不是我不给你馍吃,俺自己家都没有馍吃,你知道去年的庄稼旱了……”大黄狗好像听懂了似的,对着二儿子又是一阵乱咬,吓得黑子慌忙关上了门,嘴里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还吃馍,吃屎去吧你!屌屄狗,臭狗,早晚杀吃你个贼熊!”也不知道是骂谁的,老人这回无论怎么叫都不开了。后来是东头德柱大爷知道了老人的难处,主动给老人送了仨南瓜和六个馍!老人痛苦流涕地哭着对德柱大爷说:“人家养儿为防老,我养了俩白眼狼啊!”说着两只干瘪的眼眶里流出了委屈的两行青泪,像两条小蛇,慢慢地爬到老人的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