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睛在床上抻了个懒腰,伸手摸到了闹钟,让它闭上了嘴。不料闹钟是不响了,可我身下的床却啪嗒一下塌了下去。我连忙睁开眼,心想有些不对劲,这床可是铁艺的啊,怎么能说坏就坏呢?
我起身趴在地上看床脚,那粗壮的铁柱竟然像骨折了一样,弯曲着躺在地板上。可我眼下没什么时间去多想,因为上班的时间快到了。我穿上拖鞋,却感觉身子无比沉重,走的每一步好像都会让整间屋子颤抖一下,就连拖鞋也被我的脚掌踩扁了很多。
我以为自己昨晚加班后吃得太多,一夜之间成了胖子,于是我对着镜子看自己,却没发现什么变化。墙上的挂钟提醒我没时间去想这些事了,赶快出门吧。
平日里在社区门口卖早点的大爷,今天似乎不太高兴,一直板着脸不说话。我把零钱递给他,突然一阵风吹过,一张褶皱的五毛钱随风散落到了地上。我连忙弯腰去拾,碰巧他也往前迈了一步,正好踩到了我的鞋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我的脚面上传来,我忍不住扔掉了早点,两手捂着脚,呲牙咧嘴地叫了半天。我心想这大爷今天是怎么了,干嘛要这样玩命用力地踩我一脚?
我饿着肚子来到了地铁站,跟着拥挤的人群凑到了站台边,经过一阵摸爬滚打终于赶上了车。期间我也不留神地踩到了别人,看着他们个个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我只好违心地说了声抱歉。
然而更诡异的事发生了。地铁开到一半,整节车厢突然向中间倾斜了过去,脚下的铁板摩擦着轨道,发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朝车厢中间望去,一个中年男人茫然地瘫坐在那里,他屁股下面压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我在想,这人是有多重,能把地铁坐塌?可我转瞬又想起了自己的床,难不成是今天这个城市的磁场出了问题?可是,我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并不惊讶,他们谁也没说什么就排着队从地铁上离开,只剩下我还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
这时,那个中年男人的电话响了,他似乎没打算站起来,一只手拄在地上,另一只手缓缓地把手机举到面前,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他哭丧着脸,极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按下了绿键。我听不清电话里面在说什么,只见他咧开嘴,两眼眯成了缝,像是要哭了。颤抖着说了一句:“我爸住院了。”
我又看了一下手表,没时间在这看新鲜事了,只好带着不解继续赶去上班。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公司后,发现电梯门正在无情地关上,于是我连忙跑了起来,我感觉四周的玻璃快要被我震碎了。我伸手拦下了电梯门,里面只有一个人,他摇着头说:“没用的,你得去对面坐货梯才行。”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这里面分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干嘛叫我去坐货梯?我摸着脑门走了进去,可电梯却发出了超重的警报声。我瞪着双眼立马环顾四周,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我像盲人一样伸手在电梯里摸索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这究竟是怎么了?我们两个人怎么会超重?
那人却有些不耐烦,撇着嘴又说:“别耽误功夫了,我还上班呢,你快去坐那个货梯!”
我不信邪,又来回在电梯门口一进一出地踱了几步,只要脚迈进去,警报就会响,走出来,又没了声音。这时远处的两个保安朝电梯走了过来,我低头瞧了一眼表,已经迟到了,便无奈地朝货梯走了过去。
来到办公室后,我发现公司少了几个人,估计他们准是被那班地铁耽搁了。我打开电脑,看着熟悉的椅子,却有些迟疑,我怕自己会把它坐坏了。正当我深呼吸准备再次尝试一下的时候,经理走到了我旁边,用手背碰了一下门。我抬头看着他,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好。
他冷冷地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得到的消息是,我被裁员了。我捧着自己的办公用品,站在公司大楼的门前,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看了看手机的短信,昨晚收到了同学的婚礼请帖,还房贷的日期还有三天,女朋友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可我现在却丢了工作。还有,我那张不争气的床还瘫痪在家里!
我望着车流不息的街道,心想今天是怎么了,一件件奇怪的事都赶到了一块,可其他人却好像对这些事见怪不怪一样。我突然想起那个坐在地铁上的男人,他先把车厢弄塌了,随后又接到了父亲住院的电话。而我呢?先把床弄坏了,然后电梯说我超重,接着经理又把我炒了鱿鱼。
这一件件倒霉的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可我的体重却先我一步知道了?
“喂,别猜了,你是新来的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到了我耳朵里,我回头瞧了瞧,一个乞丐正坐在我身后的墙角。
我纳闷地问他:“什么新来的?我在这个城市五年了!”
乞丐歪着头笑了笑,又说:“你呀!就是新来的!”
我凑到了他的跟前,仔细打探了一下,发现这乞丐只是浑身脏了而已,身上穿的衣服一点也不破烂,看款式反倒像是名牌。我又问道:“你是什么人啊?”
他无精打采地说:“我和你一样,都是从那边被带过来的,这啊,不是你那个世界了!”
我挺起了身,疑惑地皱着眉,说:“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你是疯子吧?”
他说:“以前我也不信,总以为这是做梦,再睡一觉就好了,但是我整整困在这两年了,也没回去。”
我左右扭头望着大街小巷,有些不自信地说:“这,没什么不一样啊!人还是人,车还是车。”
“你称过体重了吗?”乞丐打断了我。
“体重?我,我这身材能有多重?”我想搪塞过去。
乞丐指着我鼻子说:“我刚到这时,有九百斤!体重计被我踩坏好几个,后来去物流园称的。”
九百斤?我拼命地想着电梯超重是多少斤,恐怕不止九百。我大口地呼吸着,一屁股坐在了乞丐的身边,地上出现了裂纹。
我向他彻底投降,哀求着说:“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回去?”
他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你也看不见我了。”
我使劲地捋着头发,一言不发,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我想回到昨天晚上,我不要再睡过去,我要睁着眼睛看着天亮!
乞丐又说:“这两年,我也琢磨明白了,这体重啊,就是心里面的压力,你心里有多愁,体重就有多重!”
我惊异地看着他,心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我说:“你继续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没准咱俩一起想能有办法!”
他说:“我之前是银行的大堂经理,后来我就辞职了,感觉身子轻了不少。然后我又离婚了,孩子也不要了,我就更轻了。现在什么都没有,当乞丐了,可我还是回不去,我放弃了。”
我想了一会,用手碰了一下他胳膊,说:“你想没想过,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他挑着眼皮,轻蔑地看着我说:“你敢试?我是不敢。”
我站起身,离开了那个乞丐。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走到了窗前,打开窗户向下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什么都没有变,也许这只是个梦吧。想想也真是可笑,我居然会相信一个疯子。我倒在那张塌陷的床上,没脱衣服,一觉睡了过去。
转天一早,床还是坏的。
我开始烦躁了。我给家人打了电话,又给女朋友打了电话,我告诉他们我的变化,可他们却不以为然,说这很正常,叫我放松一些。
这说明,他们的确不是我所认识的他们!
我卖掉了房子,把钱从银行里都取了出来。我走到天桥上,用力一挥,那些红色的小纸片像雪花一样散落在街道上。下面的人群一拥而上,他们疯狂地抢着那些钱,不断地有人被踩到脚,顿时哀嚎和欢笑交织到了一起。我听着那些美妙而又残暴的声音,闭上了眼睛,心想,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是如此。
我的体重在不断地减轻,似乎比之前的我还要轻了很多。我又回到了公司的大楼,等待着电梯的高峰期,跟着那些人一同挤了进去。没有超重。
我一直坐到了最高层,爬上了云梯,来到了屋顶。我把手机扔了下去,体重一下子又轻了一半,好像一阵大风就能把我吹走。我把身份证也扔了下去,这下子,我得抓着屋顶的栏杆了,因为我每次多吸一点气进来,就会感觉身子向上飘了一下。
干脆,我把衣服也脱掉,一件也不剩,冷就冷一点吧,为了回去!
可是,我怎么还在这里?我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可却仍然活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
我向前迈了一步,万丈深渊就在脚下,我真的要去尝试吗?也许,我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活下去,就像那些人一样,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吧!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一阵大风向我袭来,我连忙去伸手抓栏杆,可刚刚自己却愚蠢地向前迈了一步。栏杆离我的手只有十几厘米远,我却无法碰到它!抓地,可这光秃秃的地上连快石头也没有!我的手机呢?快打个电话找人救救我啊!我连衣服都没穿,这样死也太过难堪了吧!
我顺着风从高楼顶端坠了下去,风大到我难以呼吸,心跳得我震耳欲聋。然而,我竟然在空中飘了起来,我的体重居然轻到了一根羽毛的分量。
我这算是在飞吗?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在天空飞。
我俯视着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一座座朝夕相伴的大楼,我不想让人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可是,他们似乎谁也没有看到我。他们还是在走路,在办公,在吃饭,在嬉笑,在吵闹,在愤怒,在悲伤。
原来,不管我心里面的压力有多大,这个世界是不会有一丝变化的。那些事,不论好坏,该来的总该会来,该走的也总该会走。我又何苦迎合着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呢?
这是怎么了?我的身子在变重,下面的世界越来越清晰,大风呛得我难以呼吸,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我恢复正常了?我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了?可是,原本飘在空中的我正在迅速地下落,我就要摔死了啊!
我闭着眼睛在床上抻了个懒腰,伸手摸到了闹钟,让它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