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好吃。
北人喜面,南人嗜米,大抵是北方产小麦,南方多稻米的缘故。于郑求学期间,同舍六人除我之外皆是无面不欢,每天扯面卤面捞面炒面吃个不亦乐乎,但我不是食面党,就算无酒无菜只上一碗白米饭,只要烹饪得当,我也能吃的很满意。
郑之北为黄泛区,出黄河大米,以产自原阳者为最佳,其米粒饱满,光润亮白,自与他米不同。烹饪也简单,将米微淘,于电饭锅中滴两滴香油,加水过米二指,蒸熟即可。若要糯粘,熟即掀盖,我总是饭熟之后晚几分钟开锅,因为微焖会使得水气内敛,米质筋弹。
深吸一口气,米香扑鼻,不冲不燥,醇良质朴。入口轻轻咀嚼,齿间米粒韧劲十足又松软适中,让人恨不得整碗倒下肚去方解馋意。一碗吃光急忙去盛第二碗,盛来匆匆扒两口就不得不放下筷子,原来已经吃饱了。
有米如此,何须配菜?俗面就更不用提。
不过面食之中,亦有我之最爱,与之相较,米就稍逊风骚了。
郑之地,产烩面。
求学时经常去一家名为“聚丰源”的烩面馆打牙祭,竟上了瘾,每星期都得去吃一碗。后来吃遍郑州,发现凡名声大者,如“合记”“萧记”,口感均一般。故而每逢冬日雪霁,我最爱踏雪寻佳处,于旁门拐角常有惊喜,诸店皆不出名,装潢却大气,客人熙熙攘攘,老板和气生财,不消看,入内只管坐:“烩面,大碗!”。
烩面之香,功夫在汤。这汤取小山羊肉和羊腿骨为主料,再加入党参、当归、黄芪、白芷等二十多味滋阴壮阳的中药材熬上一整天,既去了肉的膻气,又消了汤的火气。其面取优质小麦粉加入鸡蛋和盐,反复揉搓使之筋韧,待和至匀弹黏筋,就将大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再捏成厚片抹上香油码起来醒,面就备好了。
汤滚,大师傅捏住面片两端轻轻一拉,折一折再一抖,白亮亮的面片就下锅不见了。面在锅中上下翻滚,若隐若现,师傅又加入枸杞、黄花菜、黑木耳,末了,淋一圈香油,撒几片羊肉,一左一右轻轻放入两颗鹌鹑蛋,碗中登时出现一个太极,动作既规范又熟练,就像在做一套复杂又神秘的仪式。众多配料既丰富了口感又增加了营养,男人吃了补肾壮阳益气祛疲,女人吃了滋阴养血美容焕颜,因此郑州烩面又称“滋补烩面”。
面很快就熟,无论大店小店都只需坐等,不必亲手去端,事实上想端也端不了——
“1号桌烩面一大碗!”伴着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膀大腰圆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店伙计大步走到桌旁,按规矩一字排开三个小碟,分别盛有香菜、辣椒油、糖蒜,接着顺手一抹放下一个大碗。
碗有多大?
这得看店有多久历史。一般来说,店越久,碗越大。
外地人初来乍到,定会被骇的魂飞魄散:这哪里是碗?分明是盆!通体洁白,圆润厚重,沿深口阔,碗足古拙,其碗底与碗口同宽,就算小的也得四人合抱!
为何这碗如此之大?
中原地处国之中央,中原人淳朴之中蕴含智慧,粗犷之外隐现豪气,大碗吃饭,大碗喝酒,大力气做事,大胸襟待人,宴客历来以大为美,以丰为盛,再加上中原人好客,不喜花言巧语,唯恐来客吃不饱又不好意思回碗添饭,干脆就把碗做大些,一来二去,这烩面碗就越来越大了。
一碗一面,绵而不断,面片通透润泽,于腾腾热气中时隐时现,各种滋补辅料花团锦簇,其间点缀着几颗火红的枸杞,汤汁白亮爽滑,异香扑鼻,再加上鹌鹑蛋浮沉不定,真称得上风光无限,粗中有细,大巧不工,其名为烩面,实为“乾坤”也。
喝一口汤,醇厚性温,鲜香扑鼻;尝一口面,泛着油光的面片晶莹玉润,有汤的鲜味渗进面里,外滑内韧;再加上那许多滋补食疗中药材,吃下肚去暖洋洋饱乎乎的,一碗面吃完,顿时觉得通体舒泰,捏一捏拳头,浑身有力气。
年岁痴长,红尘寂寥,俯仰之间,独爱烩面之心不改。
这就是郑州的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