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父亲吐出一串烟圈,然后缓缓掐灭烟头,接着,又慢慢点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残阳透过窗户,照在父亲苍老的脸上,缤纷的黄叶随着秋风飞舞,不时有几片落到窗台上,远处稻浪翻滚。我和父亲相对而坐,父亲削瘦的手和微弓的腰让我看到了光阴的凉意。那个当年带领社员战天斗地的父亲,如今,已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那些旧的光阴已散落一地。
如果说少年是生命中蕴育着梦想的花朵,那对父亲来说,这枝花朵被现实击得粉碎。祖父靠租种几亩薄田为生,温饱尚且难以为继,更别说供父亲读书了。外祖父是老游击队员,战争的创伤让他失去劳动能力,一生清贫。父亲和母亲的结合,是两个苦命的人相依为命。一间泥草房撑起了我们最初的家。光阴是一指流沙,见证了我们家的变迁。在父母的含辛茹苦中,在父母的不倔奋斗中,家境逐渐好起来。我们生活能温饱有余,我们能上学读书,我们能走出农村。父母象一把伞,即使在风雨交加的路上,也没有让一滴水珠落到我们身上。悠悠的光阴在静静地流淌。当我们姐弟都成家立业时,父母的黑发,在四季的侵蚀下,已经变得斑白,布满沧桑;父母的双手,在烈日的照射下,已变得黝黑,布满沟壑。父母为我们蹉跎了年华,为我们染了一世的风霜。到了本该我们回报父母的时候,母亲却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离开我们的那个凌晨,是那么的寒冷,天空飘着零星小雨。“天公有泪满瑶池,化作飘飘万里雨“,望着躺在棺中的母亲,我们的天塌了下来。燃起的纸钱和着悠长的经声回荡,任泪水狂泻,任疼痛绞心。捧着母亲的骨灰盒,沉重的步履驮着悲伤,我感受到了光阴的冰凉。陶潜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但母亲的早逝,对父亲打击是巨大的,对我们的打击是终身的。伤魂最是家千里,泪看高堂少一人。从此,子欲养而母不在;从此,一觉醒来泪两行;从此,思母只见白云飞。
收回思绪,掩起心痛。
夕阳西下,雾气渐起,天空显得更加幽深灰暗。夜,快要落下帷幕了。父亲踩灭烟头,慢慢站起来。用极沉的声音对我说:到家后,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我紧紧地握住父亲粗糙的双手,深深感受到父亲这份默默无闻寓于无形而又高大巍峨的感情。
乡间小道,弯弯曲曲,当我回首时,父亲还站在小竹林旁目送我;秋风渐紧,夜色渐浓,当我再回首时,父亲依然站在小竹林旁。仿佛是一尊父爱的丰碑。
心中一颤,眼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