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人的地(下)

秋风吹黄了庄稼,吹落了树叶。秋深了,天凉了,成排的大雁鸣叫着向南飞去了,雨风下面燕窝里的燕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走的。

冯慧贞站在院子看着秋收后显得凄凉冷清的大地,心中满了感慨:秋风冷,叶落黄,青山少绿见荒凉,春夏秋冬来往返。人去难回,隔阴阳。

一阵凉风吹起了冯慧贞额前的几缕发丝,她忽然间觉得身上有些冷,忙伸出双手用力裹了裹上衣,眼神移回到了自家空荡荡的场院,不禁又添了少许的愁怅:往年全屯子的苞米谁也比不上我家的多。唉!一晃两年了,再也不看不见那个又长又宽又板整的玉米楼子了?

冯慧贞心里一阵阵泛酸,好想再痛哭一场。

“老二家的,在家呢?”

冯慧贞没注意,于维江媳妇脸灰呛呛的进了院子。她赶紧抹了一把脸,迎上前去。

“三嫂,你咋这么闲着?有事上屋说。”

冯慧贞心想:可能是给地租钱来了?租王小丽那会儿,虽说两口子离了婚,挂了锄,刘海柱就把地租钱给了。于维江家一直拖到现在,粮食上了仓,也没把钱送过来。

“是有事,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地租的钱得等上冻卖粮了才能给上你。我和于维江离婚了,他走了,找他的小老婆去了。不要脸的玩意,不管儿子能不能娶上媳妇,他在外面胡扯上了,养上了个小媳妇。下年你家的地我不能包了,干不动,被他气完了。”

于维江媳妇一推门先进了屋,边说边擦眼抹泪,细米拉的小肿泡泡眼,一直在叽咕呷咕的。

“啥?离婚了?三……哥在外面养小媳妇?下年地不种了?”

冯慧贞以为自己听差了,刚迈进门的腿停了一下,问了一句。

“是的,被我和大斌抓住的。离了。你没听说吗?来告诉你一声,地租钱等卖了苞米再给你。”

大斌是于维江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八岁,还没娶上媳妇。

“行,嫂子,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不急。我真不知道你和三哥离婚了?我成天哪也不去,别人也不来的,村里啥事我也不知道。这是咋的了?咋都离婚呢?”

冯慧贞心里不由一翻:为啥谁种自己家的地,谁离婚呢?难道这地方人?不能吧?

于维江媳妇又和冯慧贞说了一堆的话,多数是讲于维江做的那些不是人的事儿,差不多呆了两个小时才回家。

送走了于维江媳妇进了屋的冯慧贞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快到十点了,大闺女文智今天下午回来,读高一了,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儿子小会也上幼儿园去了,车接车送,下午三点半去村口接。

“这咋整?上大嫂家去问问大哥,还能不能有人家种了?”

冯慧贞没想到,自己家的这点地如此不招人待见,谁家种谁家两口子闹离婚。

“我晚上去卖店问问,应该还有人种,这地还能这么邪气,谁种谁离婚?别瞎心思。”

李大明听了冯慧贞的想法,心有余悸的说了一句。

冯慧贞家的地第三年租给了一个外村子的一户人家,是当屯子的姑娘。俩个哥哥嫂子全家去了街里做了买卖,地几年前就给她种了,地片隔王占国家。两口子挺能干的,养了台四轮车。

李大明怕冯慧贞的地租到半截再有啥变化,一下子给她签了三年的合同,在下年种地之前,一次性租金拿齐。不管下年玉米价格贵贱,不管别人租金涨与不涨不得变更。

冯慧贞同意了大哥做出的这个决定,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慧贞,小丽两口子复婚了,刘海柱回街做卖买去了。”

又快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了,李大明媳妇踩着满地冰雪化的泥水,进了冯慧贞冷冷清清的家。

“是么?真的,那可挺好的。”

冯慧贞正在趴在炕上陪儿子看电视,正月廿十几了,智文正月十六开学走了。

外面雪虽化了,气温是回升了,可春寒料峭,小北风嗖嗖的,冻人不冻水的时候。

冯慧贞见嫂子进屋,忙从炕上坐了起来。

“从小的夫妻,再打再闹也有感情,还有儿女牵连着……”

大嫂没把话说完,看了一眼正在看电视的小会儿,又说了一句。

“半路夫妻也有过长远的。慧贞你不能老这么守着,有相应的该走一步就得走一步。年青青的别苦了自己。”

“嫂子,小会这么小,智文又成大姑娘了,找个啥样的男人?我才能放心。”

冯慧贞七岁时,爹妈在烧炕炉子取暖时,煤烟中毒双双离世了,只有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姐姐。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的。

不幸的是三年前姐姐也因病去逝了,扔下了一儿一女。姐姐嫁的屯子离冯慧贞家有一里地,当初她和李二丰的婚事就是姐夫给介绍的。

“慧贞,不是嫂子说话不中听,没有男人的家,不算是个完整的家,不管家里的这个男人如何,他是女人的天和依靠。唉!就像你哥,有他在,我有主心骨。”

李大明媳妇心里也多少有些委屈,家里外头的几乎全是她在操心,李大明成了个废人,可有他在,她的腰杆子直。

“嫂子,话虽如此,可半路的夫妻能和念吗?哪能和从小的夫妻一样,隔心隔肺的。咱跟前有多少再婚长久的。唉!真的不想迈这一步。”

冯慧贞也盯着嫂子看了一眼,眼里充满了困苦和无奈。

一个人的难处一个人知道,可万一找一个不知根底的男人,将来会怎么样?

“那就再过两年,等智文考上学,小会再大一点……嫂子看你和两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要不也不能说这话。你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嫁人了,走了,嫂子还舍不得呢。”

李大明媳妇的眼睛有些湿了。她忙低下头看了看见她来,坐在了她和冯慧贞中间的小会。心里更是一阵难过。

“嫂子……别说了,我都不敢想将来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日子再难也得过。还好智文懂事,小会听话。”

冯慧贞说完欣慰的摸了摸儿子黑呼呼的小脑袋。

“只要你留在这个家一天,就是老李家的人,有什么大事小情的用得着哥哥嫂子的,尽管知声,还有你的俩个侄子,也大了,他们也能为咱老李家挑起大梁了。”

李大明媳妇提起两个儿子,说出的话也有了底气。

“行。嫂子,有事我会知声的,在这个世上,也就是哥嫂是我的亲人了。”

妯俩又说了些过日子的事,李大明媳妇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起身回了家。

冯慧贞让小会自己在炕上好好玩,她把大嫂送到了大门外。

“眼看又要到忙季了,但愿今年风调雨顺。”

冯慧贞边往院子里回边看了一下道两旁的大地,心里又多了份失落。

“什么?嫂子,你是说,吴小文出了车祸没了?这……咋会这样呢?”

时间在人们的忙碌中匆匆而过,转眼春耕过去,小苗破土,封垄施肥,秋风又起,吹黄了落叶,摇熟了庄家,秋收也快进入了尾声。

今年的雨水调和,农作物大丰收,由其是玉米,可以说是几年以来没有过的高产,没虫害,没到伏。

这天,冯慧贞正在园子里摘豆角,她想在上冻前把豆角摘下来,放进冰箱里冻上,留着冬天或来年开春没菜时吃。

李大明媳妇急匆匆的,刚推开冯慧贞家的院门,就说了几句话:吴小文昨天晚上,两口子贪黑拉苞米,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当时就没气了。

冯慧贞听了这些话,惊得差点茬了气:难道还是这地的事?

“你说真是种你的地种的?咋能出这事呢?呸呸呸!不能吧?听说,昨天他们两口子是收她哥家的地出的车祸。”

李大明媳妇边说边往地下吐了两口吐沫。

“嫂子,要不这地不外租了,我自己种吧!小会大了,我也能有空侍候了。”

冯慧贞有些担心,如果真是地的事,还是自己种比较安心。

“吴小文家给了三年的租金,三年后再看看啥情况吧?”

李大明媳妇从心里往外不愿意让冯慧贞种地,她种地了,自己的活也多了。

“嫂子,你说吴小文没了,她老公不会变卦了吧?她家的地租虽说给了三年的,可遇上这样的事儿,人家要是不种了,咱也得把钱给人家。”

冯慧贞怕吴小文老公毁约。

“等等看吧,他要不能种了,钱咱就返给他。唉!人活着真不易,不知道会摊上什么事,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李大明媳妇声声婉惜,连连叹。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冯慧贞接到了吴小文老公的电话:地不能种了,一是自己的腿伤的也挺严重,正在医院治疗。二是没心情再租这么多地了,地租钱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他,一年两年都行。

冯慧贞接到电话后,劝了他几句,说了些安慰的话,告诉他:地租钱明天她会送到医院去的。

第二天,冯慧贞把小会送上了校车后,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坐上了通往街里的小客去了医院。

“二丰媳妇在家吗?”

傍黑天,王占国推门进了冯慧贞家的院子。

“三哥,你来有事?”

冯慧贞今天一天心情郁闷,在医院里,看见了吴小文的老公,满头满腿缠着纱布,不由得让她又想起了李二丰。临走时,她除了把两年的地租钱还给了他,又另外给了他一百元钱。吴小文的老公百般的不收,冯慧贞还是强留下钱后,离开了医院。

“我是为你家的地来的,我听说吴小文家出事了,不租了?看看多少钱,我种,地挨地的好经管。”

王占国说话时,不太敢用正眼看冯慧贞,一只手还一直在摸本来就没有几根头发的秃脑门。

“三哥,你不怕我家的地方人?全村子的人都在说:凡种我家地的人,不得好。万一……”

冯慧贞见王占国一进屋,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把话留了一半,心想:虽然说和他不对付,可也不能用这地去祸害人家。

“扯蛋,我就不信那个邪。这个你尽管放心,不管我家发生什么事。只要有我在,你家这地我种定了。”

王占国看出冯慧贞是出于好心,他也放下了一句话。

就这样冯慧贞家的地租给了王占国。

就在冯慧贞说好了把地租给王占国的第三天,村头的大喇叭响了起来:各位村民注意了,由于县里要开发,咱村的地有些可能被政府采购占用,明天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来各各地面考察。

第二天,让冯慧贞做梦没想到的事:她家的三块地全被政府采购了,这几块在村里人眼里方人的地,成了冯慧贞家的风水宝地。

后来冯慧贞改嫁给了吴小文的老公,在街里开了个农资商店,过上了平稳又充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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