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清心宁
学校每年都组织语文老师做当年的中考语文试卷，作为评价语文老师教学水平的依据之一。其他题都能找到参考答案，唯有作文不能抄袭。这样一来，老师们的分数也就只在作文上拉开距离。没曾想今年刘老师作文得了满分，试卷发下来，很快在老师们之间炸开了锅。大家都说，这样的作文要是我们改，不给零分才怪。作文是这样写的：
坐在老师眼皮底下的，多半是特意安排的学生。长时间地坐在老师眼皮底下，就更有特殊原因了。
月和悦，就一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整天和老师们一起呼吸粉笔末子。月说，老师，我们是同呼吸，共命运。
我在内心里感慨，谁有你的命好？
就拿这两个读音一样的两个女孩子说吧，月是那种口含金匙落地的。入校时家长就说了，读完初中就去美国读高中，中国的高考太残忍了。之所以现在不去，是外公让她小学和初中在国内接受些传统文化，另外，去早了，又怕太小。爷奶也说孩子太小了，要是想她了，毕竟不方便。反正有钱任性，一切都按想的来。
悦就没这福分了。小小年纪却遭遇爸妈离异，别人是父母争着抢着要扶养权，悦的爸妈却没一个愿意留下她的。最后，悦只能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没固定收入，生活早早地在年幼的孩子身上打下明显的印迹。
我安排悦坐第一排，纯属私心，想着给她尽可能有利于她学习的条件，好让她多学些知识，说不定哪天她可能就没有机会再进学校大门了。而月坐第一排，却是纯属无奈，坐在老师眼皮底下，都不能保证她上课不违反纪律。
这不，月这几天课堂上总是找悦要手纸。我在讲台上正讲着呢，月揉了揉鼻子，细皮嫩肉的小胖手就往悦课桌边伸了过去。悦虽然眼睛一直没离开黑板，手却还是很及时地递过去一张手纸。
看来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啊，都成习惯了。我虽然在心里这么想，也没停下来制止。这节课月找悦要了三四次手纸，要不是第二节急着去另一个班上课，我一定会用下课时间批评月这样无理取闹影响别人学习的行为。你什么还缺？一张手纸还找别人讨！走在去另一个班上课的路上我心里还在琢磨着这事儿。
谁知第二天上课又是这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我明白月平时都难沟通，还是没忍住当堂停下讲课，点名提醒月不要无故打扰他人听课。
月却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倒是悦，像她做错了一样，一脸的惶恐。
下了课我让月到办公室里来，问她为什么不停地要手纸，打扰同学听课。月一脸的平静：“那是我的手纸，我放她那儿了，我这两天感冒了流鼻涕。”
月的课外书多，文具多，零食多，这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可也不能侵占别人的领地让同学给你服务吧？
“拿回去！”我生气地命令。
“为什么？！”月一副委屈不解而又绝不接受的样子。口气之大，让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侧目而视。月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过分，然后换了央求的口吻说：“老师，你能不能不管这件事儿？”
“我是老师，课堂上打扰他人听讲，我就要管！”在家有人宠，没人怕，可这是学校！
“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你不了解我们。”月虽然有哀求的语气，可仍然没有一丝承认自己错误的样子。
我拉了椅子坐下，摆出绝不轻易罢休的姿态，然后再次转动椅子和站着的月正面相对，再次坐稳身子，示意她放弃软磨硬泡的侥幸心理承认错误，抓紧改正自己的言行。“好，你说吧。我看到的不是全部，那你把全部事实说出来我听听。”
“老师，要是悦找我要手纸，你会阻拦吗？”
我没明白她问话的意思，当然，我明白，她不缺这个。“我要是你，我会想办法去帮助她，而不是等到她伸手向你求助帮忙。再说，我觉得悦也不会轻易让别人帮自己。”
“对呀，正是因为悦不轻易让别人帮她，我才这样做。”
我真不明白，自己的东西放同学抽屉里，老师正讲课，让同学递手纸给自己，这也算在帮助人？我气不打一处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脸问月：“你倒是说说看，这怎么就算是帮助她了？”
“我不说不行吗？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我学习不好，也爱违反纪律，难道就因为这个你连一次也不肯相信我吗？我真的在帮她。”月说这话，像是面对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说话时双手摊开，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说让老师相信你，那你就拿出你的诚意来，让我们都听听你是怎么帮同学的啊。”旁边的老师看不过去，帮我说出了心里话。
月这时候却抹起眼泪来，我没好气地转身伏案开始批改作业，等着她接着上演自己编好的故事。
上课铃声响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应声急步去上课了，办公室就剩下我们两人。月擦一把眼泪站到我身边说：“老师，非要说出来你才相信吗？”“你要编好了故事情节，尽管说。”我头也不抬地应付道。
我以为那天悦会编造一个天衣无缝或是漏洞百出的理由来。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相信的。她在老师面前撒过的谎不计其数，我也不会在乎她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月扫视了一下办公室，还特意转身看了一下办公室的门，然后小声地说：“悦来例假了，她不好意思给她爷爷说，她也没钱买卫生护垫，我想买了给她，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就和手纸一块儿放她抽屉里。我说我抽屉里放不下，我们一起用。然后我不断地麻烦她，就是想让她感觉到是我欠她人情，这样的话，她用我的东西心里并不会再难受了。”
月说完，脸羞得通红。我知道她在一位男老师面前说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的脸也通红通红的。
我不说可能大家不知道，刘老师她明明是女老师，居然把自己写成了男老师，也难怪老师们炸锅。
刘老师最后说，你们去问问我爱人吧，这是发生在他班里的真事儿。我之所以能记忆这么深刻，就是因为我也一直这样对待像月这样的孩子。之所以想写出来，就是感觉我和爱人都错了，错了好多年。
我们听了，谁也不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