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守妇道”的阿婆

阿婆是个哑巴,但是她听力却好。她是从外地被带回来的媳妇,在我们村里呆了50多年了,没有人知道她现在多少岁了,只见老年斑已经爬满她整个脸,原本就矮小的个子,顶着一头花白又稀疏的头发,站在那里,远看起来像颗螺丝钉。

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明澈的,似乎没有一般老年人的混浊。就像她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的,走起路来也是坚定平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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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小时候常常去阿婆家玩,因为阿婆不会说话,就算把她盛水缸的水舀来玩完了,她也只是走过来摸摸我的头,然后自己拿着水桶又去几里外的那个水井打水,一桶一桶往水缸里倒,直到水缸装满。因为村里缺水,每家都有一口盛水的缸,有的是石头打的,有的是木头做的,阿婆家的就是木头做的小缸。

对于她一个人来说,那缸水可以用3 天了。

听奶奶说阿婆到我们村子的时候还是个扎着麻花辫子的姑娘,我想不过十六、七岁吧!带她回来的表老爷对她很好,她虽不会说话,从她的表情和对表老爷的眼神就看得出来,她嫁了个好男人。

可是天妒良缘,第二年表老爷就得病死了。那时候阿婆肚子已经显怀了,她挺着肚子料理了表老爷的后事。开始用碎布给孩子缝衣服。

几个月后,阿婆喜得贵子,从此母子俩过着东拼西凑的生活。因为阿婆为人和善,经常帮助别人,她家儿子也是百家在养,东家吃一餐,西家混一顿,就这样那位我未曾谋面的叔叔据说长得出奇的俊。

她家的门槛也被拉媒的人踏平了,她指着孩子,总是笑着对媒人连连摆手。后来也就没人再去打扰她。

她的儿子16岁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一天比一天瘦,虽然那时阿婆家里因为母子都很勤劳,过得并不很差,却怎么吃也是瘦下去了,最终人没了精气神,阿婆又是一个人了。

奶奶说,那时的阿婆一下子就老了,好像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从那以后阿婆一直就是一个人。

直到我上次回老家,对,我已经有5年没有回老家了,老家已经没有几个人居住了。

好多年前我们搬离了那个缺水又交通不便的地方,后来每年回去陪爷爷奶奶过年,再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亲戚都相继搬离了那个小院子。

再后来就是上次我到老家村委会去办事,突然想去看看老家,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房子稀稀落落的,那些没人住的老房子有的已经垮了一半,有的墙已经裂了两指宽的缝了。

突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人,我转过头,发现是阿婆,我亲切地唤她:阿婆,还记得我吗?我是月儿。

阿婆露出仅有的两颗牙齿,把手从荷包里拿出来,抓住我的手摸了又摸。

阿婆,好多年不见你了。

和阿婆就站在她家门外无声地寒暄着,和阿婆告别时天快黑了,到表婶家去过夜,他们家有好几个客人,有两个是我不认识的,见到我也还是很客气的打招呼。

坐下后听大家聊天,她们居然在聊阿婆。

表婶说:这是第2个老头了,这么大年纪她也不害臊。

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妇女连忙接话:别看她老实巴交的,人不可只看表面。那些糟老头子哪个不喜欢她。

我愣住了,凑过去问表婶:你们说的阿婆?

表婶向我眨眼睛,拉着我说:你不知道啊,那个老不死的死不正经,前后有两个老头到她家来住了,你说是不是,你读那么多年书,你说她这是不是不守妇道,老都老了还…

"不可能"我打断表婶,阿婆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晚上我没睡好,我辗转反侧,阿婆是有苦衷也说不出的人,他们这么说阿婆,我真的难以接受。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到阿婆家去了,到窗外就听到咳嗽声,是个老头子的声音。我一愣,连忙唤阿婆。阿婆从灶房里出来,看到我乐呵呵的笑着。

我看她端着个罐子,里面中药的味道散发出来,我指指罐子又指指她。她摇头,一只手拉起我的手,一只手端着罐子,往房间走去。

走进房间我呆住了,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头子半躺在床上,对面墙角支了一架木板小床。显然那就是阿婆的床了。

那老头子看到我,眼神突然放光,手轻轻地抬起来,我走过去,坐到床边。

他说:你就是月儿?我刚进村听说过你。

我点点头,不明所以。

他突然哽咽着流下两行泪来,他接着说:你阿婆是好人,却过得苦,不会说话,有苦都说不出。她把我当兄弟般照顾,我虽不能下床了,也能听到顺风刮来的那些风言风语。你信你阿婆吗?

我点点头。

后来他告诉了我包括他在内的那两个男人和阿婆的故事。

这两个男人老家都是高山上的,一辈子都没娶过媳妇,因为享受国家政策搬下山来。这两个男人是堂兄弟,长期两个单身汉生活,养成了些不好的习惯,酗酒,懒惰…

直到遇见阿婆,阿婆老了经常到处捡垃圾,一些塑料瓶,纸壳,捡回来存到一定数量就背到街上去卖。

有天阿婆捡垃圾的时候碰到躺在水沟边的老大,醉得不省人事。阿婆拉起弟弟一起把老大抬回了家。阿婆煮了热茶让弟弟给老大灌进去。过了几个小时,老大慢慢醒来了,这时候阿婆已经帮他把屋子拾掇了一遍,家里干净清爽了许多。

老大诚心想和阿婆一起过日子,很少再喝醉酒,偶尔喝一点也要看着阿婆的脸色。老大天天帮阿婆干活,但阿婆一直都没让老大住到她家里来。

直到老大病重,阿婆让弟弟把老大背到她的屋里,阿婆照顾老大一个多月,老大走了。

"后来我就经常来给你阿婆干活,我叫她大姐,她也总是笑着。她真像姐姐一样,把我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送到我家里去,做了好吃的也给我端一碗。不过,我没福气做弟弟,我也病倒了。你阿婆为了方便照顾我把我扶到她家里。这不,大家都把屎盆子往你阿婆身上扣,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

我听到这,也是止不住泪水。阿婆搂搂我,我摸着阿婆的手。

原来这就是别人口中不守妇道的阿婆,这才是我的阿婆。

有的人永远也做不成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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