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
峙广武刘邦分羹
困垓下霸王别姬
一山不容二虎，两雄不能并立。
鸿门宴之后，项羽和刘邦的矛盾发展为兵戈相见，反复作战。
刘邦善于用人，有韩信和萧何等武将谋臣辅佐，连连取胜。项羽虽然损失很大，却把刘邦的老父抓住当人质，给刘邦增加心理压力。这时候，一个是楚王，一个是汉王，大致上势均力敌。
公元前204年的冬天，双方的军队在荥阳城西边的广武山对峙着。他们各占一个山头，中间是汴水，相距一百多步。这时，楚军的粮食快吃完了，项羽很着急，只想早日决战。汉王却坚壁清野，固守不出，若无其事。【-203.10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
一天，项羽在山头放置一块大钻板，把刘邦的老爹按坐在钻板上，叫军士大声喊话：“刘邦，有种的就出来决一雌雄，各人收兵；你要磨磨蹭蹭，拖延时日，对不起，我们要煮了你家老太公，放点调料，大家来喝肉汤吧！”【-203.10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明白，此时此刻，态度越软，表现越急，对方就会越狠，事情就更糟了。要是装得若无其事，大大方方，也许会有转机。于是叫人答话：“项王呀，当初我俩在怀王面前，不是结为兄弟吗？不是焚香立约同生共死吗？你心中明白，我家的老太公也就是你家的老太公。你要把你家太公煮汤喝，好的，莫忘了，也得分给我兄弟一杯啊。”说罢，哈哈大笑。【-203.10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项羽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胡子都歪了，哇哇大叫：“刘邦，你这个老流氓，太不要脸了！”当时就想杀太公。【-203.10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劝道：“天下的事难以预料，凡事都得留点余地，别干得太绝情了。一心争天下的人，哪会顾及家呢！杀他老爹，只会加深仇恨，又有什么别的作用？”一席话才消项羽的怒火。【-203.10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第二天，项王站在山头上，约汉王亲自答话：“天下闹得不安宁，都是我们两人引起的。今天，我要单人独马跟你比试，决一胜负，从此收兵，别叫老百姓跟着受罪了！”说罢，跃动乌雅宝马，要跳过河来。【-203.10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不觉一惊，定了定神，笑着说：“对不住，老弟！我只想斗斗嘴，不想比力气，你扛得动大鼎，我却打不死苍蝇！”【-203.10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显得满不在乎。项羽肺都气炸了，挥手叫弓弩手放箭，一阵飞煌般的箭矢，直向汉军扑来。刘邦躲避不及，一箭正中胸口。他是好样的，毫不慌乱，忍着剧痛，俯身摸着靴子：“哎哟，射中脚趾了。”立即退回军营。原来他是怕说出自己伤重，影响阵前将士的情绪，动摇军心，给敌方以可乘之机。果然老练机智！【-203.10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
楚王没有占到便宜，也就收兵回营了。
汉王养好伤痛后，约会齐王韩信，对楚王发动夹攻，项羽不断吃败仗，将士伤亡越来越多，一天不如一天。公元前203年的深秋，汉王派人来见楚王，请求送还老父亲。【-202.8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
项羽乘机要求讲和，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西边属汉王，东边归楚国。汉王答应了。项羽才将刘太公和汉王的夫人吕后同时放回，带领大军东返彭城（今徐州）去了。【-202.8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
汉王本想回到关中去的。张良和陈平极不赞成，几次说服汉王：“大王如今占有半个中国，诸侯都愿服从你的调动，形势好极了。项羽已是筋疲力竭，上天不会保佑他的。这时候，大王如果手软，就是‘养虎贻患’了！”汉王马上联络韩信和彭越，调兵东进，攻下了楚王的重要据点寿春。年底，将项羽包围在垓下。【-202.8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垓下在今天安徽灵壁县东南，是个高岗，峭壁悬崖有三四丈高，一边向田野缓缓地倾斜。项王被逼在岗顶，修筑起比较坚固的壁垒。他主动出击，和汉军几次交锋，都被打退，战士越来越少，粮草也快用尽。便坚守壁寨，再不出战。而山岗周围，各国军队层层围困，绵延几十里。【-202.12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里，簿火无边无际，天上的月光都黯淡失色。西风阵阵，掠过田野，送来断断续续的椰子声，好不凄凉。
项王已经多日不曾休息了，困倦得眼睛也睁不开，正在营帐里打盹。忽然，一阵歌声隐隐传来，像在诉说，又像在哭泣，随着阵阵野风，一忽儿高扬清晰，一忽儿低沉呜咽，“好亲切的歌声啊！”项羽的睡意完全没有了，他又侧耳静听了一会儿：“是的，是我家乡的小调儿！”项羽凝神再听，“啊哟，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的楚国人……莫非……莫非刘邦把楚国都占去了？我的军队都投降了？楚国的壮年男子都跟他当兵了？转过头来都向我进攻了？……”【-202.12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头脑一阵混乱，心如万箭乱钻，热泪滚滚而下，项王颓然地跌坐在虎皮床上。【-202.12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他的夫人虞姬没有睡稳，听到周围的歌声，也是一阵阵的难受。她坐起身，灯影下，只见项王已是泪水满面，往日的神威全无踪影，好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疲倦了，麻木了。
几年来她跟随项王东征西战，不论形势如何危急，他总是目光闪亮，呵喝一声，千军万马跟着他，就像海潮决堤，哪里碰到过障碍！他在刀枪血肉中冲突奔驰，也从来没遇到过对手！可如今……他竟那样苍老、衰弱，那么可怜！他的豪气和神威到哪里去了？帐外是幽冷的月光，梆声响着三点，她无法保持冷静，也没话安慰夫君，倒了一蛊酒，捧到项王面前柔声地说：“大王，功名事业，值得悲伤痛楚么？放开胸怀，饮一蛊吧，臣妾给你助兴。”她拿起床边的长剑，再摆开双手，轻缓缓地舞了起来。
项王禁不住一阵激动，随着舞蹈的节拍，从胸底涌出悲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是项王对事业和人生的挚着留恋啊！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愤苍凉感情，随着浑厚低沉的调子，弥漫在大帐里，流动在帐外的夜空中，侍卫们、战士们全都呜咽悲泣起来。
是的，我的力气无穷无尽，足以拔起山岳，撼动大地；可叹时运不好，连乌雅马也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马啊，马啊，老朋友，我该如何安排你呢？夫人呀，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项王已经心力交捧，在与人生、战场、一切美好的现实作最后的告别呢。
虞姬早已泪流满面，她一面急促地舞扬着双剑，一面低吟着，表达内心的绝望和缠绵：
汉兵已略地，(汉兵已经占尽了我们的国土）
四面楚歌声。（四面都是故乡的歌声）
大王意气尽，(大王的豪情壮志已经消尽）
贱妾何聊生！②（我又怎能苟且偷生）
歌声停止，剑光也缓慢下来，帐内帐外，只有一片抽泣的声音。
这是悲怆激昂的时刻，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刻，是生离死别、灵与肉同时毁灭的时刻……只见虞姬双剑一抖，两股寒气化合成一道血光，她突然倒下了，倒在血泊里。她不愿拖累项王，把全部的忠贞变成自勿的决心，倒在项王的脚边。
项王没有抚尸哭泣，立刻吩咐带马突围，百战之后剩下的八百勇士，都已静候在帐外。他们没有传呼号令，只听乌雅马一声长嘶，就像狂潮一般冲下山岗。混战到天亮时分，他们到了淮河北岸，只剩一百多个骑士了。【-202.12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
项王分不清方向和道路，问到一个农夫，那农夫随手向左边一指，一群人蜂拥向前，竟陷到一片泥潭中了。等到拔脚上路，项王清点人数，仅有二十八骑。几千敌军已经重重围了上来。【-202.12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项王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跳下乌骓马，把大家聚在身边，深情地说：“我起兵八年，大小战斗七十多次，从没败过，终于称霸天下。今天竟被困在这个烂泥滩中，是老天爷要我死，不是我打不过啊。我不甘心，要和诸位痛痛快快打一仗，看看是我打不过，还是老天爷要杀我！”【-202.12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说罢，他将骑士分成四队，四面冲击。几进几出，斩杀敌军数百人。【-202.12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
等他们集中清点时，才少了两骑。项羽大声呼问：“到底怎样？”二十六名骑士衷心赞叹：“果然不错！”
项王终于冲出重围，奔到乌江亭边。这是大江的北岸渡口，乌江亭长早就摆好了渡船，专等项王。他向项王作揖：“江东虽说偏僻，也有好几十万户人家，大王赶快过去，重建基业，以后卷土重来，并不算晚。汉军一到，我把渡船沉掉，他们插翅也难追上大王！”【-202.12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从容下马，把缰绳套好，望着天空，对亭长笑道：“我还有脸过江吗？想当初，江东百姓交给我八千子弟，如今一个都没回来。即使父老们同情我，支持我，让我称王，帮我重新干，难道我就不惭愧么？”接着，解下缰绳，交给亭长：“这是我多年的伙伴，送给你吧。”【-202.12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汉兵又追上来了。项羽叫二十多人全都下马，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他身上已受伤几十处。忽然，他看到汉军的骑兵司马吕马童，认出他是多年前的朋友，便问：“吕将军别后可好？”【-202.12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吕马童不敢正面相看，更不敢动手，只是指给他的副将王翳：“这就是项王！”【-202.12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又说：“听说刘邦收买我的人头，千斤黄金万户侯，价钱不高！现在，就为老朋友帮点忙吧！”随即扬起佩剑，刎颈而死。【-202.12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刎而死。】
王翳下马，割掉项王的首级。部下争抢项王的尸体，互相践踏，竟死了几十人。最后，骑将杨喜、吕马童和郎中吕胜、杨武等分得四肢，连同王翳，五个人后来都封为侯爵。【-202.12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①②这两首诗歌，都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汉诗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