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凶猛在苏醒,完全为你现形,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
——陈奕迅《无人之境》
第二十一天,你送我的鱼死了。那是我们共同起的名字,异口同声的,电流感应似的说出同一个名字:泡泡。从此它就叫泡泡了,你说你是看见它嘴里吐出的泡泡才想起这个名字的,那就像是想对你说话,却一直犹豫着,在不停的点点点中搜索着合适的语句。就像我们分开那一晚你欲语还休时一样。你离开后,它便是你,甚至连着灯也是你,滴滴答答走着的钟表是你,玩着线球的花猫是你,黑夜白天不停变换的是你。
我们相遇时,北方的小城迎来第一场雪,朔风凛冽,彼时,你是来公司出差的同事,我只是来迎你。你微笑的走向我,在苍天白雪中,我只觉得胸口左边叮铃铃的一颤,这世间便变了样,风,雪,来往的人流都隐去,独留你,轻踏我柔软之地。
我请你喝咖啡,你轻轻抖落衣上的雪,点了杯拿铁。我们不能免俗的互通了姓名,沟通了工作上的事情,而后便沉默下来。你用手轻整鬓发,喝一口咖啡,微笑的看着我。我生怕自己在人前发窘,找借口去了厕所,无非是想一下接下来要聊的话题。回来后,我问起你的喜好,刺探你的过往,你一一回答,大方不扭捏,我便放松下来,我们聊着轻轻黏黏的日常。恍惚间我似觉得我们如夫妻一般,在冬天里围炉夜话,直到看到你手机屏幕上和男孩的合影,我的心被什么揪了一下,便有万千心绪也成了流水。
回到家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了底,看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兜兜转转都是你的影子。依依,那时我便被你俘获了,万劫不复,跌入深谷。窗外的夜渗进来,我便在这无孔不入的夜里辗转反侧,坐立难安,这失眠是清清冷冷的欲望翻滚成冰浪,扎着我的心,我的眼,我失落的魂灵。
第二天,在公司门口看见你,你穿着红色的大氅走来,在四处的白雪中显得那样动人,我怕再惹了心思便急匆匆往公司走去,你却在后边小跑过来,手搭在我肩上说:“喂,急什么呢又没晚点!”我和你打了句马虎便离开了。
我是个从未恋爱过的人,不晓得恋爱的甜苦与难捱,我不想让这火在不应该燃烧的时候燃烧,否侧熄灭后我成了枯骨,再也爱不得那便是后来的苦了。我照常的工作,把所有心思投入到一张张报表中去,忽然你的气息传来,你俯身看着我:“在忙呢?”我点头嗯着,你说:“不好意思,能帮忙看看那边的咖啡机吗?好像坏了。”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到咖啡机旁看了看,并没有坏,给你倒上咖啡,你说:“原来是这样啊,我太笨了,谢谢你。”我笑呵呵的说了句什么准备转身离去,你却叫住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做错了什么吗?不不,我知道就算是错也是我的错,我不能让我的下半身主宰,所以我必须离你远点,但我该怎么回复你呢?我只能说:“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我只是比较内向罢了。”
我忽然觉得你眼神里有一刹那的失落,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听见你的脚步离开后才放松下来,继续投入无休止的工作。
可毕竟你是在我的部门,我们之间难免有接触,而且我是你的对接人,我们常常要一起讨论问题,每次我都期盼看见你,但表面却要装作对你没有兴趣。依依,你为什么要出现的这样晚?而他又为什么那样早,早到我还未认识你的时候你们已经成了彼此的唯一。爱情,原来是这么不理会人的,没有谁会后发先至。
但生活就是这样,它就是要挠你的痒,让你得到一时的快活。那天的周末聚会,你喝了很多酒,后来竟抓着我不放,说他有事忙的种种借口,你已然看穿却不说破,你说你毕竟已经习惯他了,人就是这样,对于习惯的东西再臭也不想丢弃。
我们俩摇摇晃晃走在午夜的大街上,口无遮拦的诅咒着生活,冬日的夜晚清冷的让人发颤,但天上的星星很亮,我心情很好,你心情很糟。
在湿冷的墙上,我吻得肆无忌惮,你似乎并不惊讶,竟发狂的笑起来:“小林,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就是胆小鬼,谁让你招惹我呢!”你拉着我在大街上跑起来,街景不住的倒退,耳边的风也在倒退,但我们却是在前进着,好像逆着光,逆着世界,在无人之境里前进着,那一刻或许是幸福的,谁知道呢?你踏入我的世界,幸不幸福也不再由我。
夜晚过去,白天来临,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忙碌依旧,秩序井然。再次相见,你我像心照不宣的回复如常。在众人间依然是客客气气,不显山露水,但顾盼间我已看见你流转的眼眸如水。我确定我是在爱着,我所有的理性正在慢慢远去,只为一个人悲喜。
下班后,看见你站在门口,见我过来你笑笑转过身,示意我跟上,我加紧脚步,冬天,夜来的早,华灯初上。我们肩并肩走着,不说话,只偶尔看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相视一笑,走到站牌,你说:“昨晚上,你有几分认真?”我想起昨晚你说我胆小的话来,便道:“十分。你有几分?”你愣了愣:“我?你倒是胆大了啊!我不告诉你!”
你有几分呢?其实那时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因为你一定比我少,就算你说了十分那也不会是实话。在你心里,他的分量一直都在那里,就算被挤压,被缩减,总会有他的位置,这就是他早的那五年。五年的相知相伴,再怎么被后来的琐碎消磨,也不能将之磨灭,因为爱情毕竟那样温柔的存在过,并且时时过来叨扰。
公交车上,街灯的昏黄一片片从脸上划过,你安静的躺在我肩上,一站一站,人都走尽了,在这空旷的车厢里,似乎与这个世界无关。我们的爱情也是这样,我们只能在在没有人的车厢里拥吻,流泪,因为这是封闭的,没有众口悠悠的责难,在这无人之境里,似乎预感到我们的未来,看着身旁熟睡的你,我竟默默留下泪来。
到站后,把你叫醒,我已坐过站了,只好跟你下车。这是公司给你安排的宿舍,整体环境还算可以,你打扫得很干净,很有家的感觉。
你说:“我们下去吃饭吧。”
我问:“家里有菜吗?”
你竟表现得很惊讶:“你会做饭?厉害啊!”
“只是家常小菜,一个人在家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胃。”
你翻箱倒柜的找了些菜出来,给我扎上围裙:“好好干,我尝尝你的手艺。”
“好嘞!”我从未发现炒菜也是这般快乐的一件事,以前自己在家不过是为了吃饱而已,现在却觉得所有的菜都变得鲜艳起来,锅里的油噼里啪啦的像是调皮的小孩,让食材在锅里翻滚,加上佐料,感觉它们都欢快得很,我是真的恋爱了。
一盘辣椒炒肉,一盘清炒竹笋,一碗小米粥,你吧嗒着小嘴说:“好吃好吃,以后你女朋友可有福了。”
我说:“你不就是嘛。”你抬起头:“你是认真的?”“十分,我说过的。”你忽然就难过起来,跑过来亲了我一下:“你真好,就是太傻了。你明知道……”“不要说了,先吃饭,要不一会儿凉了。”
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去提那个人,这样就可以忽略了他的存在,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的爱情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只希望我能让你将爱的天平向我这边偏一点,足以压制住我的嫉妒。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怎么也逃不脱他的影子,尽管你语气轻松的与我聊天,我们拥抱,接吻,尝试爱人应该做的事,窗外,风呼啸起来,又要下雪了。
我向你道别,独自进入这寒冷孤寂的夜晚,孩子们在笑,我的心却凉了下来,我知道自己陷入无望的爱里,接下来便是无尽的夹带甜蜜的苦涩,在爱里,我发现自己越发孤独了,这比一个人的孤独更甚,更让人难捱。
回到家,躺在床上睁着双眼,被黏稠的夜包裹着,沉没在黑色的漩涡里。忽然就想到太宰治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丧失了为人的资格,丧失了爱人的资格,情死是一种归宿。我忽然就谅解他了,那个死了五次的男人,其实第一次就已经死了,更甚者,他来到人间就已经死了。
一夜的失眠让我头痛不已,我告了假没去上班,中午的时候,你提着橘子来我家看我,听说我头痛就把手放在我头上轻揉。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便觉得有你在,真想永远都病下去,最好得个癌症什么的,或许能让你爱我更多一点。呸!我他妈都佩服我的矫情!
下午,你也请了假,我吃了药好好的睡了一觉,醒来看见你在床边看着我,见我醒了你笑了笑:“好点了吗?”
我晃了晃头感到轻松多了:“嗯,好多了。”你端了杯水给我,是蜂蜜柚子茶,甜甜的,于是我心情也变好了。看了看窗外,地上的雪已经有一定厚度了,我提议我们下去玩雪,你欣然答应。
到了下面,已经有一群孩子在打雪仗,你兴奋的加入他们,似乎也变成了小孩子。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提早认识你会怎样,时光倒流二十年,在你六岁那年,我们便已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会怎么样呢?到后来你还会认识他,你仍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吗?一团雪打到我脸上,冰凉凉的,啪嗒一下掉下来,你在不远处笑嘻嘻的:“发什么愣呢?找打!”
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打完雪仗后去咖啡馆消磨了一晚上,咖啡很浓,我几次握住你的手,不知道说什么,那手很小,不小心便要溜走似的,我想牵着它一直走一直走,到脚步蹒跚,白雪埋头。那天晚上,你笑着笑着就哭了。
元旦的时候,他来了,来的猝不及防,你向他介绍了我,他是那种高大帅气的男人,跟他一比,我自觉矮了一大截,亏你还能镇定自如,我心里已经颤得厉害,是做贼心虚吗?不,是他比我想象的要好。某些细节,某些不经意的动作,都是经年累月的契合,那刻我便知道我输了。
你走的时候送我一条鱼,泡泡,那是我们共同起的名字,我知道你的意思,当时我们就说过,它代表无法言语的爱。那是我们的爱,我们的纪念,他在你身边,于是你张了张嘴,只说了句再见。我知道那是再也不见了,那鱼也张了张嘴,吐出一串串泡泡,消散在水里,好像说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