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莽诗歌6首
@擦鞋的老妪
我落座后才发现
给我擦鞋的是个老妪
她灰白的头顶
略低于我的俯视
我想退缩
她已将鞋刷置于我的鞋面
如同刀架在脖子上
我足底发虚，悬空
她用左手扶住我的鞋帮
右手，开始来回擦拭
她擦得很慢，很吃力
像个笨拙的钳工
用锉刀锉我的良心
她手背的老人斑
像是锉刀上
落下的铁屑
@北屏
而我在北屏找到了北
赴死的北
枯松，以殉情的姿势
站成四万八千岁的北屏
为一段野史殉情
为老县志的疏漏，殉情
为蜀道难的悲鸟，殉情
为一次邂逅，殉情
母体的草原，赤裸
所有的乳房都饱胀着
神田的神，天知地知
还有我知！而我
却不忍让你知
这是我的领地
每一次草上野花
都换一身颜色
我不屑一顾
是因为你会到来
现在可以死了，遗言
已写进万里悲风
你不必再补充，抱着我
让我们，站在指南针的背面
站成最北的北屏
@栽桑树的人那棵老桑树倒了
一头倒在老场部的腰椎上
闪电，把天堂的胸口
抓出一道血痕
雨，哭一阵，歇一阵
凌晨三点半
一个叫陶金宝的老哥走了
他一头倒在
急促的电话铃声里
他就是，栽桑树的人
七月，就这样倒下去
两次
@幺爹的杵路杖
幺爹，一辈子走在风雨里
九十四年
风里来雨里去
幺爹走的时候
犟着，用杵路杖撑起来
回陈家湾，要走回去
最后一口酒
也为自己壮行
杵路杖一杵
还是一条硬汉
幺爹的杵路杖
是陈家湾老屋前
那棵老树根做的
攥着就把老家攥在手里
幺爹是撑得起的人
咽气，也要咽下这勺骨头汤
把钙质补进这把老骨头
幺爹走了
杵路杖也跟他走了
杵路杖上的落叶，
一路飘落
一路回乡……
@误入一种虚构你穿旗袍的样子
像民国时期的电影海报
照片泛黄
极具怀旧感
旗袍开岔处，一绺白
蔓延至一些难以启齿的词语
喑哑的歌声
从留声机溢出
有点儿失真。于是
我开始留意
这个与我无关的节日
花店里，每一朵玫瑰
都垂头丧气
失去了象征的意义
你朝我笑笑
像蒙娜丽莎，似乎
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想，我已
误入一种虚构
@二等兵杨老幺九千块墓碑
九千將士守着的阵地
百家姓
是墓碑上弹痕累累的枪伤
周吴郑王赵钱孙李
一个姓氏一种血型
一个民族的DNA
二等兵杨老幺
墓碑旁那朵玫瑰
从羞涩的军衔蹭出血来
他抬起右臂
向晨曦致以最早的军礼
他以楷体
站在中弹的位置
七十年纹丝不动
江山
纹丝不动
作者简介：王老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大巴山文艺》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