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过

文/汣月

夜色漫过窗棂时,老周总爱坐在藤椅上摩挲那枚褪色的工作证。证上的照片里,三十岁的他穿着挺括的工装,眼神亮得像车间里新换的灯泡。那时他是厂里最年轻的质检员,手里的红章比厂长的签字还管用——只要他在报告上画个叉,再金贵的零件也得回炉重造。

变故发生在那年冬天。一批轴承的公差超标了三个丝,按规定该全部报废。车间主任揣着两条红塔山找到他,烟盒里夹着张存折。"小周,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批货走了,厂里能多发三个月奖金。"老周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仓库墙角堆积的残次品,想起质检员手册扉页"合格品即良心品"的烫金字样。

他最终在报告上画了叉。那天下午,整个车间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他死脑筋,有人骂他断了大伙的活路。曾经递烟递茶的工友见了他绕着走,食堂打饭的师傅给他舀菜时,勺子总会"不小心"抖掉两块肉。半年后,厂里搞优化组合,老周成了第一批被"优化"的人。

收拾东西时,他发现抽屉里多了张纸条,不知是谁塞进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墨迹晕开,像一滴墨坠进清水里,慢慢染黑了整张纸。

后来老周开了家五金店,进货时总有人劝他:"掺点次品进去,利润能翻番。"他不听,货架上的螺丝螺帽都带着质检报告。邻居们却宁愿多走两站路,去买那些包装花哨却不知来路的便宜货。有次隔壁老王来借扳手,看着货架上明码标价的标签直咂嘴:"你这价,是把顾客往外推啊。"老周没说话,只是把扳手擦得更亮了些。

去年冬天,附近工地脚手架坍塌,查出来是用了劣质螺丝。记者来采访时,老周的五金店成了唯一一家经得起检验的店铺。有人跑来道歉,说当年错怪了他。老周只是摆摆手,指着墙上"货真价实"的牌匾:"不是我做得好,是该做的事,总得有人做。"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淌过晾衣绳上的白衬衫,像给清白的事物镀上了层银。老周拿起抹布,又开始擦拭那些锃亮的工具,每一下都擦得格外认真,仿佛在擦拭这个世界蒙尘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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