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三，是农村习俗上坟祭奠亲人的日子，今年，我也加入到了这祭奠亲人的大军。

      老妈是清明节前夕离开我们的。八年前的夏天，老妈查出来患有小脑萎缩，从初期走路不稳的症状，渐渐到后来卧床不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整整八年的时间。她也经历了自己从一个威严的家庭女王，慢慢蜕变成一个毫无尊严的“平民百姓”，这个脱变的痛，相信老妈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为后来的那一年，老妈已经说不清楚话了。

        说起我们的家庭还真有点儿与众不同。爸妈结婚五六年没有孩子，于是，娘先抱养了自己的亲侄儿——我的哥哥，五年后，又从医院里抱养了被亲生爹娘舍弃的我，从此，我们组成了一个四口之家。哥哥从小就老实，从不惹老妈生气，所以，很少挨批。我就不同了，打小就跟个假小子似的，整天在外面疯玩，不到天黑不回家，不等老妈叫个十遍八遍地骂一通也不回家。回忆小时候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老妈的打骂中度过的。小时候习惯了老妈的打骂，没有觉出怎么样，可是，到了青春期以后，就完全不同了。

        青春期的我，出落成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当然，也吸引了不少单纯男生的眼球，有一天，一封所谓的情书被本村一个男孩子塞到了我的手里，临走还不忘叮嘱我：“那谁说，明天下午放学后在学校后面的桥上等你，你要是不去，他就揍你呢！”我胆战心惊地拿着“情书”连看都没看就往家跑，进了屋，我就哭了：“娘，一个坏孩子给我写了一封信要打我！”哥哥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信看了，说：“娘，是邻村的一个小子说喜欢我妹。”娘听了，脸色“哐当”一下子晴转阴，一边指着我的脸一边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不要脸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学会勾搭人了呢？”

        “不是我，我不认识他！”我极力地辩解。

      “不是你？不是你人家怎么知道你的？愿意上学就好好上，不愿意上就回家来种地！小小孩子不学好！”娘依旧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她冷漠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打那件事起，我就形成了自己的一个私人逻辑——我是要来的孩子，老妈根本不爱我。

        再后来，我又陆续收到了好几位男生的情书，但再也没有跟家人提起过，都在同学的帮助下处理了。

        参加工作以后，经过媒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在医院上班的男士，他是个非常传统的人，情商不太高，相处了一年多，我俩也没有拉过几次手。后来，他爸得了癌症，想看到我们结婚后再闭眼。为了了却他父亲的心愿，我们遵从家长的意愿，准备结婚事宜。在他们家买的楼房里，我们讨论起了彩礼的事，他说：“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爸爸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你现在跟我要钱就等于在我身上割肉。”

        “要不咱俩都跟同学借借吧，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你爸，我还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要借也是你去借，我借不到！”他的一句话仿佛把我一下子扔到了冰窟窿里，我的心顿时全凉了，这是想跟我结婚吗？难道是嫌弃我一个农村姑娘巴结你一个校长公子吗？我难道是嫁不出去了吗？

        “好吧，既然你话说到这里，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呢？你去找个倒贴你钱的姑娘结婚吧！”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里，老妈得知我被那男的如此羞辱，气得又大骂了我一顿，嫌弃我不中用，说我脑子被猪拱了，早知道那人如此四六不懂还跟他浪费这么长时间，简直就是大傻瓜二百五！老妈的辱骂让我伤心透顶，真想离开这个家，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可是，找谁呢？

        后来，表姐夫又给我介绍了现在的先生，他本科学历，不抽烟，曾经还是学霸，完全符合我的择偶标准，可是，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他竟然年纪轻轻就谢了顶！第一次接触，以他的外貌不过关而失败告终。

        二十多岁的我，给牵红线的人的确真不少，可是，老妈也有条件，家是农村的不找，学历低的不找，长得难看的也不找！她也不看看自己条件，你闺女是仙女啊！每天下班回家，老妈都在我耳旁念叨，说谁谁家闺女找了个好婆家啦，什么时候要出嫁啦，你都二十四了，还没有合适的人家，再这么拖下去，谁还要啊……每天，我的耳边都是充斥着这些刺耳的话语，简直是烦透了！所以，每到周末，我都会去当老师的大伯家里，在那里内心还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也就是在大伯家，那篇《世界上没有最完美的树叶》与我相遇，也提醒了我，让我回想起了当时先生的许多优点：善良、担当、温暖、智慧、自立……再后来，我们俩就开始了交往，不到一年，我们就结婚了。这段婚姻老妈是非常反对的，因为她觉得我给她找了一个“秃子”女婿让她很丢脸，而且，先生家穷得叮当响更是让她断然不能接受。母亲气得没有给我任何嫁妆就打发我上了婚车，婆家因为穷，什么彩礼家具都没有。是我跟先生一起借了同学的钱，凑了七千多买的家具和电视，开始了自己白手起家的生活。

        后来，我们有了女儿，婆婆因为还要照顾比先生小十六岁的弟弟不能来给我们看孩子，我只能把女儿送到娘家。那时候，嫂子正好也生了二胎——我的小侄儿不久，老妈就担起了看俩孩子的任务。那时候，每当下班后看到老妈那憔悴的脸庞，我内心升起的不是心疼和愧疚，而是幸灾乐祸的快意：活该！这就是你给我造成的后果，这也是你应得的惩罚，你也跟着尝尝受罪的滋味吧。

      再后来，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以及我对女儿的教育和引导，母亲曾经对我的那些羞辱和打骂再次一遍遍从我的梦境里出现，导致我一次次从梦中哭醒……老妈如此对我，就因为我是个抱养的孩子吗？如果当初不喜欢我，干嘛要把我抱回家呢？我一遍遍思考这个问题未果，导致自己身心俱疲。

        再后来，我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也学习了阿德勒个体心理学，渐渐懂得了老妈对我的教育和爱。原来，老妈之所以这样对待我，是因为她在用她认为对的方式爱我，她没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从她父母那里学来的打骂的方式教育我，她觉得并没错，这一切都源自于她的原生态家庭，而不是我认为的她不爱我！

        其实，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老妈也是特别疼爱我的。记得我八岁的时候，吃白菜馅儿饺子还要吃妈妈嚼过的喂给我；冬天的凉被窝都是爸妈用自己的身子给我捂热了才让我钻进去的；饭桌上的好吃的，老妈都是第一个夹给我的；每次冬天的早上放学回来，老妈都会把我冻的像红萝卜似的手和脚放到她热乎乎的肚子上……老妈是爱我爱到骨子里的啊！

        等我懂得老妈时，她已经病入膏肓说不清楚话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个周末都回去给她洗头、洗脸、洗手、洗脚、修指甲、擦洗身体、抹药……她吃不了多少东西，但是，我依旧单独精心为她做适合的饭菜，这也算是我对老妈无私爱我的一种补偿吧。

        今天下午，我跟哥哥嫂子再次来到老妈坟前，看到那早已被风吹日晒得不成样的花圈和那孤零零的坟头，想起自己曾经对老妈那么多年的误解，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娘，对不起，我懂您太晚了！下辈子，让我们再做母女，让我当您的母亲，好好地，用心地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