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儿不是我亲二婶,二叔也不是我亲二叔,不同族,不同姓,在村儿里,就得这么称呼。
二婶子是我们村儿数得着的悄媳妇,她中等个头,身材瘦而不弱,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留个齐耳学生头,不妖艳,不媚俗,美得平凡自然。她简直是村儿里男人们眼里的宠物。
二叔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人虽然丑了点,但是勤快又能干。半辈子讨了这么个俊媳妇,对她何止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简直可以掏肝掏肺,脑干涂地。二叔话不多,闷着声会做活,家里地里都打典得妥当。
二婶儿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在外人看来白净听话,一点也不像个难管的孩子,然而这个孩子对于二婶来说,却是一个魔,二婶为这个小家伙简直耗尽了心力,比如二婶子正在烧火做饭,孩子突然哭闹起来没完,即使饭还夹生着,她也不得不把火灭了来管孩子;这孩子三四岁时非得要求把鲜艳的袜子套在鞋子外面,二婶子拗不过他,只得照着他的要求穿,一上午的时间就把一双新袜子踩透了底;孩子喜欢挤牙膏玩,制止他就哭闹,二婶只得由着他,屋里的柜子、镜子、墙面,门框等到处挂着白白的牙膏条条。所以,二婶坚决不同意再生一个孩子,当二胎查出来是闺女时,都已经快四个月了,她还是决绝地没留下。
二婶子脾气不好,发起脾气来摔锅砸碗,发疯发癫,卧床绝食,能把二叔吓到不知所措。即使二叔平日里一声不吭百般伺候着,也难免家外面的人气到二婶子。二婶子与大伯嫂本就相互看不惯,偶尔因为一点家庭矛盾引发了两个女人的战争,漫骂掐架,不分胜负。打得村里人都跑到街上看热闹。
最惨的角色自然是二叔了,二婶子气得昏死过去好几次,一心寻死,二叔吓得四处求人安抚,最后众人轮番上阵,齐心合力,终于劝得活了过来.二叔也被逼得从此不得与大哥一家老死不相往来,日子这才算得以消停。
二叔二婶齐心协力、本本分分地过日子,除了地里多种经济作物以外,还在家里弄了几十口大缸泡黄豆芽,逢集去卖,日子长了积攒多了过得还算殷实。他们早早地住上了二层楼房,二叔又与好伙计合伙买了一辆二手的卡车,当时年纪小,不清楚二叔当时想做什么活儿,反正不久又把大卡车给卖掉了。只记得依希听大人们窃窃聊天时说过,买来之后才得知,那卡车是出过车祸的,之所以看上去比较新,是因为重新喷过漆……这事儿往后就没有了下文,日子久了也都淡忘了。
从此二叔一家,继续安分地种地、卖豆芽。他们的儿子慢慢长大,长成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小伙子,当初因为学习成绩处于中游,二叔便托关系让他当了几年兵。但是孩子青春期那段时间突然得了一种肾病,满脸青春豆不说,还肿得像个红红的猪头,用现下时髦的话说,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给毁容了,连我见了都觉得可惜。这还不是重点,当时,估计村里所有人应该都与我的观点一致,祈祷这孩子能活命。最终没人说清楚这孩子得了哪种不好启齿的毛病,反正是好了,至少今没有复发过。
转眼孩子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眼看着村里同龄的孩子们都定了亲,二叔二婶在亲戚邻居里托人给孩子介绍对象,可是过去了好几年也没动静,村里人过日子,有些事也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孩子的婚事在旁人眼里也就不了了之。我远嫁之后时隔三年回娘家,带着儿子到田间领略自然风光,一个白色的大棚里钻出一个人来,是个皴黑瘦小的中老年妇女,像个猴子一般,她突然认出我来,惊呼这几年胖了不少,我定睛一看,这是二婶子么!若不开口说话我简直认不出她,边寒暄我边打量着她蓬头垢面,消瘦憔悴的脸上一双大眼布满血丝,眼球突出,还好这笑容和热情还能使我依希回温起年少时她的模样。当时村里人都正忙于春种,乡间的小路上忙忙碌碌行人不断,回村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二叔,离得很近了我才看清是他,急忙让孩子喊他二姥爷,他有点惊慌地下了自行车与我们打过招呼,之后又匆忙朝他家大棚的方向骑去,二叔这些年也老得太厉害,一张脸削瘦得让人心疼,身板也瘦脱了形。
回到家同我妈聊起来村里的人和事,我无不落寞地说:咱们村儿的人都老得太快了!我妈打趣道,你不看看你自己,生完孩子明显就减容颜了。我不接话,继续问村东头卖豆芽的二婶子这些年怎么老得这么快呢,我妈淡淡地说,年后二婶子刚抱了个大胖孙子,白天种地,夜里还得缠孩子,累的。我一听就高兴起来,是吗,明明(二叔二婶的孩子)结婚生孩子啦,什么时候的事!我妈转身悄悄地告诉我:娶了个二婚头,媳妇长得倒是不错,原来的那个对象总是打她,娘家人这边饶不过,离婚了。头胎也是个男孩都8岁了,判给上家了。我一下子惊呆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只说了一句,可怜我明明弟弟了。
估计我妈怕我大惊小怪,接着说:也没啥,媳妇长得挺好的,生的个小子白胖结实,媳妇可厉害了,当家是把好手……许多话开始在我脑子里打转,我想说,这个故事我只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我想说,有的人一开始握有一手好牌,最后却打得稀烂;我想说,但凡二婶子当年能再多养个闺女,也许现在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算了,我什么都没说,回来之后我许久都不能忘记这一家的事,索性写下来吧。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祝愿村儿里下辈新娶的媳妇们,新嫁的姑娘们,还有我自己,在婚后的日子里温婉宽厚,相夫教子、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如若生活不是美好的模样,亦能够自强不息,修心修德,自求多福。唉,人生之路,任重道远,各自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