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昇曾经说:纵然有千万般选择,无一所爱,便无所选了。
——题记
要不是被羽毛球突然打到胳膊内侧,视线触及到那些圆点状的密密麻麻的疤痕,我真的已经不记得年少时的自己了。但是,一旦想起,记忆就真的敞开大门,把十年前的情景鲜活地送到眼前。
那时,我们念高一,放学后都在学校的美术特长班学习。力昇是个特殊的孩子,从不按美术老师安排的进度学习,今天想素描就素描,明天想油画就油画,但是,这并不影响美术老师对他的偏爱。同样的,美术班的同学都很喜欢他,觉得他才华横溢。
只有我,暗暗地嫉妒他,和他较劲。因为除了在美术班习画的时候,在课堂上,我和力昇都是不受欢迎的,我们成绩不好,排名靠后,总拖班里的后腿,班主任对我们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自然同学也很排挤我们。
我自尊心很强,不受人待见,让我的心情很郁闷,天天都愁眉不展的。力昇不同,他只要出现在画室,就会自得一方天地般活力无限。
于是,我们每天都会在画室呆到最晚,通常是晚上8点美术老师走后,我们还要继续画到10点才回家。力昇和我同路,路上,我们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投机的,直到有一次他和我聊起漫画《绝爱》,他的话匣就关不上了。
慢慢地,我们开始走近对方,发现彼此的痛,都是和成绩有关:成绩不好,家长有压力,老师不喜欢,高考似乎也很渺茫。但是,力昇痛过后,就觉得无所谓了,他说他有他的方式来化解痛苦。他问我:肉体的痛,和精神的痛相比,哪种更难受?他说,他要帮我一起化解痛苦。
又是一天晚上,美术老师走后,力昇就神神秘秘地将画室的窗帘拉上,然后,他拿出一件白色的T恤,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支烟,往自己的胳膊内侧使劲烫下去,又赶紧将似乎还带着血肉味道的烟灰摁在T恤上,这样来回几次,竟然在T恤上出现了一朵漂亮的玫瑰。
我有点愣神,这是力昇吗?平时的他,苍白、纤瘦,面庞细腻、俊秀得如一个水做的女孩般,可他却可以在人后用烟头残忍地烫伤自己,还可以用蘸有自己血肉的烟灰在T恤上作画——就在我发呆之际,力昇已经扳开我的胳膊内侧,将烟头烫了上去,我大叫一声,他赶紧说:“别怕,如果这点痛都受不了,都对自己狠不了,你怎么干事业啊?”
我不理解力昇口中的“事业“是指什么,可能是疼痛的缘故,我就咬着下嘴唇哭了,力昇慌了,一把丢掉手中的烟头,紧紧抱住我。
哭完后,力昇松开手,对我说:“心情好点了吧?”我点点头,不容否认,他的这种方法还真有用,心里的沉重负担似乎就少了很多。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画完画后,力昇都会一边搂着我,一边用烟头烫过我胳膊内侧后在T恤上画玫瑰。
高二下,开始分班了。像我们这种特长班的孩子,文化课普遍不好,老师就巴不得把我们弄到别班去。
我的父母苦口婆心对我说,学画,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啊?别画了,安心把文化课成绩弄上去,以后高考考上个像样的学校,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他们甚至还为我描述了多种美好的前景,比如当会计、做管理等等——一句话,高考的独木桥安全过好了,以后有千万般选择,不像学画,当不了画家就是做个街头给人画像的,自己都难养活。子安啊,女孩子嘛,就图个安稳;况且,你也没有那种闪闪发光的艺术天赋。
父母把话说到这份上,又堆着笑脸到学校四处为我疏通关系,我的心里更加矛盾和难受。即便力昇还是每晚用“烟灰玫瑰”的方法来帮我缓解痛苦,而我却似乎对此渐渐有了抗体,不再有用。
我认真考虑了好几天,对力昇说:我想安心学习,希望以后能考个好点的学校。力昇问我,不再画画了吗?我点了点头。然后,我把父母对我说的话告诉了他,问他有什么打算。
力昇听后,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屑,对我说,类似的话,他的父母早就对他说过,只是,哪怕有更多别人看来更好的选择在前面等他,又有什么用呢?纵然有千万般选择,无一所爱,便无所选了。他说这话时,我从他眼里读出了坚定和勇气,还有才气。这些,我都没有,所以,我选择了和普通人一样的道路。
所幸,自己发奋读书,加上课后家教的补习,成绩很快有了起色。到高考冲刺期,我的排名已经可以正数了。而力昇仍然每天在画室画画,就算偶尔碰见,我们也只是微微一笑而过,离原有的交集越来越远。
后来,我考上了一所二本的经济系;力昇则根本没有参加高考。听说,他的家境还算优越,父母拗不过他,干脆送他去国外继续学画……
前段时间在网上follow力昇时,他发给我一张坐在意大利威尼斯小船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灿烂,依然瘦削、俊俏,艺术家气质浓厚。细看,他竟然穿着一件“烟灰玫瑰”的白T。他问我:子安,你后悔了吗?其实,当年,我希望你坚持的。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内侧,我感到了痛,不是来自肉体,而是精神。我祝福力昇,原谅自己,仿佛那些青春的日子从未出现过,我就直接迈入了波澜不惊的中年。
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