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6期“善”专题活动。
“阿姨你好,我是楚石,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曾经帮助过我,二十几年前,我去你单位,你领着我吃饭,给我钱,还批发报纸让我卖……”
接听电话的我,迅速在大脑中搜索着这些画面,“哦……不记得了……好像有点印象。”
“阿姨,我去你单位找过你,他们说你休假了,我想去看看你。”
“呃,不必了。你还好吗?”
“我现在挺好的,前些年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我一直记得你帮助过我,这次回来就想去看看你。”
我拿着手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好几秒,多年前的无意之举,没想到会让一个孩子惦念二十多年,我不忍心再拒绝他成年后的一番心意,于是,答应了他。
那段时间,我刚做完一个手术,还在家休养,由于身体不便,不想有人来打扰。楚石的电话,在我平静的生活中投下了一粒小石子,让我隐隐约约拼凑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我还是个初入职场的小记者。
有一天,我采访回来上楼时,见单位门口坐着一个小男孩,约五六岁的样子,黑瘦黑瘦的,上身着一件破了洞的条纹背心,下身是黑色大短裤,头发跟个刺猬一样乱竖着,小脸脏得像泥猴,只有两只乌溜溜的大眼晴,显示着生气。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这大热的天咋不回家?他说,我叫楚石,我不想回家。我一看他可怜样儿,就带他上楼,给他洗了脸,又带他出去吃了饭。吃饱肚子后,他给我说,他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他爸一喝多酒就打他,他爸妈离婚了,他不想跟他爸了,他跑出来是想找他妈,却不知道他妈住在哪?
那时,还没有电话,也没法联系他家人,我便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我忙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我闲下来后就找他说话。
我说,小石头,能把你家地址告诉我吗?我送你回家。他一听到“回家”两个字,头立刻摇得如拨浪鼓。我无计可施。
我去别的办公室,他跟着我,我出去采访,他也跟着我。身边凭空多了这么一个小跟班,见到的人都开玩笑说,“你啥时候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他是你家亲戚吗?”“他怎么跟你那么亲?”
我那时还没成家呢,带着这么大一个孩子工作,确实挺碍眼的。我把小石头的情况给总编说了,总编一听,眼睛发亮,“这不就是一个挺好的社会新闻素材嘛,父母离异,孩子离家出走,缺爱的孩子想要找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反映了离异家庭对孩子的伤害,这不是个例,是典型的社会问题,你就把与孩子相处中了解到的情况写成报道,相信会受到全社会关注的。”总编的话无异于圣旨,我照她说的做了。当天,我就写了篇《办公室来了个小石头》,报纸还破天荒地在头版显著位置刊发了这篇报道。
第二日,报社就接到了小石头妈妈打来的电话,她说她愿意抚养小石头,只是她没有工作,无法保证小石头的父亲会不会跟她闹。在我办公室睡了一晚的小石头听说他妈妈要来接他,高兴坏了,但等了半天,他妈妈也没来接他。报社再打电话过去,却始终联系不上他妈妈。我既然揽了这事,又不能不管,就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全给了小石头,让他自己回家,找他爸去。我跟他说,你跑出来不回家,你爸肯定着急了,说不定正在四处找你呢。小石头这晚没在我这儿待,但隔天一上班,他又跑来找我,说是他爸又打他了。我总不能再走哪都带着他吧,就批发了几十份报纸让他去卖,卖的钱全归他。
我清楚地记得三天之后,有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到报社来找我,一见到我就从背后掷过来一块红色砖头,幸好我躲得快没砸到,他嘴上骂骂咧咧地,“谁让你管我们家事了?你还嫌我们家不乱吗?”我一看这男人胡子拉碴,眼睛血红,像要把我吞了似的,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时,单位里涌上来好几人,将那醉酒男子拉了出去。我断定这男人就是小石头的爸爸,怪不得小石头不愿回家。
小石头的爸爸这么一闹,小石头此后再也没来单位找过我,我一忙也就把小石头的事淡忘了。大约一个月后,有天我办公室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听正是找我的,他说他是小石头的小叔,小石头的爸爸死了,请我放过他们一家人,不要再管他们的家事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僵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我是做了一件善事还是恶事?会不会是由于我的介入,激发了小石头家的家庭矛盾,从而间接导致了小石头的爸爸酒精中毒死去。
这件事,在此后的好几年都压在我的心头,难以挥去。没想到成年后的小石头的一个电话,又唤醒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小石头要来看我。二十多年了,估计他已长得我认不出了。
小石头到我家楼下后,又拨通了我电话。我到楼下去迎接他。老远,我看到从停车场走过来一个穿黑衣的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两只手还拎着礼物,他走到我面前站定,迟疑了一下,叫了声阿姨。我问他,你是楚石?他点头应着,眼里已泛起泪花。我赶紧让他上楼。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零食让他吃,他一点没动,从坐下后,他就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一连讲了两三个小时。他说,那次他回家后,他爸还是打他,他爸天天喝酒,最后是醉酒死的。他爸走后,他跟了他妈,他妈对他挺好的,起码不打他。但他那时已玩野了,从上小学后就不爱学习,混到初中,他就辍学了。他妈也管不住他,他整天跟社会上的一些小混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泡网吧。他还给我讲了几件让当时的他感到刺激的打架斗殴事情,听得我毛骨悚然。我想,正是闯祸的年纪,又疏于管教,真成了二流子,弄不好就会把自己送进号子里去。他说,他这么打打杀杀地混了好多年,最后连自己都害怕了。他看到身边的好几人都进去了,他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洗手不干了。听说海南搞大开发,梦想发财的他,又跟着别人跑到了海南。在海南,他做过搬运工、修脚工、货车司机、出租司机等等,基本上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活儿他都干过,但他始终没挣到什么钱,也就混个温饱。在那儿,他成了家,找了一个身世命运跟他相似的女孩,他们有了孩子。这次他是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看望他妈的,他妈别提有多高兴了。
听了他的讲述,我感慨道,不容易啊,总算是没走到邪路上去,不仅能自食其力好好生活,还在异地成了家,你妈也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的。我问他,这次回来还走不?他说,还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出去闯闯,现在责任更重了,他要照顾好自己的小家,还想多挣点钱。
目送他离开时,我看着他壮实的后背渐渐远去,心里莫名有了份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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