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的自白

我是一只鸭,就个体而言,我无法以一只短寿命的鸭的躯体与作为人类的主人相处三十年,但我所代表的,是这不断更新繁衍的鸭群,用鸭群来行使话语权,以此来讲诉“我”和主人的故事。

去年6月,修水整月的大雨引发了洪水,这应该是我经历过的最吓人的洪水,大水就像一头猛兽,迅速侵蚀着这片土地,大水的来势汹汹,使正在平静间游荡的我们,一时间难以顾及彼此,大家只好各奔前程,努力寻找避灾之地,至于是生是死,就只好各安天命了!

经过跋涉,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下来,这是一个坟茔,我就站在上面,因为高,所以视野极好,我望着奔腾而过的洪水,试图发现主人以及其他伙伴的身影,然而眼前除了一片汪洋,没有任何陆生动物的迹象。

究竟是主人走散了,还是我们走散了?在洪水肆虐的这十几个时辰里,我一直在思考这三十年来我与主人经历的失散与相逢,二者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相互关系?

1985年,这是我与主人的第一次相逢,三十出头的主人,与其他的人类相比,显得十分瘦小,他是这个小屯子里第一个养鸭的年轻人!在十几只鸭子当中,他第一个把我捧了起来,我害怕地叫了起来并努力试图去挣扎,但不管我怎么挣扎,主人还是在我的脚掌上印上了一个印记,虽然印记使我难受了好一阵子,但是它却将我们连接了起来,这个印记就是我的整个鸭生最具象征意义的符号。

我是整个鸭群的领队,日出时我带头发出声音呼叫主人开门,我们要开始一天的外出行动,日落时我又带领鸭群赶回家,催促主人开门让我们进去休息,有了我的领头和管理,鸭群秩序井然,而主人只需要定时给我们安排好美食就行了。

主人还养了一条牧鸭犬,作为一条领头鸭而言,这是我极其不能接受的事实,这无疑是对我“权威”的挑战,对于一条狗而言,它的使命与我的命运无法很好的融合,每当主人带着它来给我们午饭或者晚饭时,它总要充当二主人的角色,用相当难听的敖叫声将我们呼唤过来,我是无法接受的。就我而言,我坚决是以主人的声音作为接头信号的,而我们又特别喜欢女主人的呼唤,她的呼唤就像一首美妙的歌,她总是“喔,啼,喔,啼”充满了节奏感,响遍了整个河道,让鸭群心旷神怡!但有时候,也会让正在河沿边偷谈恋爱的男女们胆战心惊,甚至“落荒而逃”!

但生活不会永远这样乐观,几年后的一天,牧鸭犬终于与我爆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带领鸭群拒绝了它粗鲁的号召,我们沿着西港河往上游,去寻找食物,在一片我们经常活动的水域,几百只鸭子浩浩荡荡,顿时有一种作为领袖的自豪感,然而,正当我们愉快觅食的时候,我身边的伙伴却突然倒了下来,它抽搐着,嘴里冒出白泡,不出一分钟便停止了呼吸,倒在水泊之中,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伙伴接连倒下,我惊慌失措,害怕地不能自已,顿时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临近晌午,鸭群已经倒下了绝大部分,我带着剩下的队伍逃离,但慌忙间忘记了回家的方向!怎么办?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主人的“歌声”拯救了我们剩下的伙伴,伙伴们沿着声音捎来的方向,几个残兵一起游向了主人。但这次的“歌声”中充满了悲伤的气息,“啊,嗷”,原来,这就是人类的哭声!

河沿飘着许多的伙伴,他们排着队,从上游至下游,就像出发时那样,直到死亡,鸭群们也是这样的有“秩序”。我们站在人类的身边,战战兢兢且十分虚弱,看着主人和另外的人类在一只一只地将鸭群们拾起,眼里留着泪,嘴里唱着悲歌,诅咒着下毒的敌人,这多像一部史诗啊!这也许是我们与主人间最悲伤的一次“失散”了!

几百只鸭子的损失,这无疑对经济条件脆弱的主人而言是巨大的打击,主人领着剩下的伙伴,左手拿着长竹竿,右手举着一壶酒,这个时候的主人是落魄的,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无法回到过去,更无法预知将来,只有一杯一杯的美酒,能让当下过的有滋味。只是主人酒量不佳,这次,他喝醉了,也许他是故意喝醉的吧,总之,扑通一下倒在了泥田之中,靠着田坎竟然睡着了!剩下的伙伴们也没有离开,围在主人的身边,就像主人从来不舍得离开这群伙伴一样!

主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接近天黑,他极目四望,就像我现在这样张望一样,他试图去寻找他的“伙伴”,低头一看,发现剩下的还在,长叹了一口气。他拍拍身上的泥和水,嘴里念念有词,还好,我们剩余部队“重逢”了!“是的,我们还在,未来还在!”伙伴们嘎嘎地回应。

转眼间,三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从1985年到现在,鸭群从十几只到几百只,再到今天的十几只,期间我们经历了千百次的“失散”与“相逢”。鸭群数量的变化,也体现着主人事业的高低起伏和岁月的苍茫变化!他不愿意放弃养鸭,放在过去这是负担,然而在他60多岁的今天却是陪伴!也是一辈子的坚守!

“相逢”是偶然的,“失散”是必然的,人与鸭的感情如此,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平凡一生的西港农民,黄兴仁和他的妻子不但对事业十分坚守,同时待人处事也是亲善和谐!因此,无论是相逢还是失散,都无法拭去他们的温情和伟大!

洪水在慢慢褪去,回忆也渐渐完结,我站在坟茔的顶端,被主人发现了,主人笑着夸我,我们在这次失散后又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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