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21

第二十一章 断弦

时间像是最无情的筛子,滤掉了浮华的泡沫,只留下沉重而粗粝的真相。

肖南被强制戒毒的消息,如同一个被捂了许久的脓疮,终究还是破裂了,污秽不堪的内容暴露在肖金花面前。

不是段新兵说的,也不是哪个多嘴的亲戚,而是肖南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个,因找不到肖南索要毒资,竟胆大包天地将电话打到了肖金花这里,言语间满是威胁和肖南在戒毒所的污言秽语。

听筒从手中滑落,肖金花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那个瞬间,无数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多年来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

是悔,悔不该当初一味顺从娘家,悔不该对弟弟的野心和劣根性视而不见;

是恨,恨肖南为了一己私利,竟用那般下作的手段毁了她的一生,更恨他如今不自爱,堕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还有一股深切的、几乎让她窒息的悲哀,为肖南,也为自己。

那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纵然他千错万错,听闻他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被关在那冰冷的地方,她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能送进去戒了才好——这几乎是她在震惊与痛苦过后,唯一残存的、带着血丝的念头。

这股对弟弟复杂难言的情绪,像一面镜子,反而更清晰地照出了她对段新兵的感情——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这个男人,用金钱和暴力构筑了她的牢笼,他们之间除了那段始于罪恶的婚姻关系和一纸证书,再无其他。

他生意上的起落,他此刻的焦头烂额,于她而言,激不起半分涟漪,甚至隐隐有一种宿命般的报应感。

她的心,像一只倦鸟,早已飞越了这豪华却冰冷的别墅,飞向了多年前广东那个闷热但充满温情的出租屋,落在了那个眉目清朗、眼神坚定的青年身上,落在了那个她只抱过短短时日、却让她思念入骨的儿子身上。

陈朝阳,陈志翔……这两个名字是她心底最深的烙印,也是最不敢触碰的伤疤。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志翔长大的模样,他该有多高了?模样是像朝阳多些,还是像自己多些?他过得好吗?有没有受委屈?她渴望知道他们的一切,却又恐惧去探寻。

她怕自己的出现,会像一块巨石,重新砸进他们已然平静的生活湖面,掀起痛苦的巨浪,撕开他们父子或许已经愈合的情感伤疤。

她这个“不干净”的、抛下他们的母亲,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

于是,她将这份无处安放、饱含愧疚与思念的母爱,加倍地、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段腊梅身上。

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成了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和生命意义。

她细心呵护,严格教导,用尽全力为她营造一个充满爱的成长环境。

腊梅也争气,聪慧懂事,与她亲密无间,从未怀疑过自己不是母亲亲生。

女儿考上北大,是肖金花灰暗人生中最耀眼的一束光,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告慰自己残破心灵的成就。

然而,段家这艘破船正在加速沉没。讨债的电话开始不分昼夜地响起,甚至有人上门泼漆、堵锁眼。

别墅里往日那点虚假的平静也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肖金花冷眼旁观,知道这个“家”已经到头了。她可以不在乎段新兵的死活,但她必须为女儿腊梅谋划一个不受牵连、安稳的未来。

肖南被送进戒毒所这件事,看似是段家的又一桩丑闻,却意外地给了肖金花一个契机,一个与段新兵彻底切割的、理直气壮的突破口。

就在段腊梅即将北上入学的前夕,肖金花在一个午后,走进了段新兵那间许久无人打扫、弥漫着烟酒气的书房。

段新兵正对着电脑上一堆刺眼的红色数据发呆,眼窝深陷,满脸胡茬,昔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我们谈谈。”肖金花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段新兵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疲惫。

肖金花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条理清晰得如同在陈述一份商业计划:

“第一,为了女儿的未来和发展,腊梅必须跟着我。你现在的状况,给不了她任何保障,只会是拖累。”

段新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看看肖金花冷静的脸,想起女儿清澈的眼神,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颓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肖金花继续道,“你必须给我和女儿留下两百万。这笔钱,不是给我用的,是给腊梅留着考研、读博,或者将来她想做点什么的启动资金。我不能让她因为家里的变故,断了前程,更不能让我们母女将来流落街头,让人看了我们两家的笑话。”她说得极其现实,甚至有些冷酷,却戳中了段新兵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关于“面子”和“父亲责任”的神经。

“第三,海南那栋别墅,过户到腊梅名下。那地方远离这里的是非,算是我给女儿留的一个退路,一个安身之所。”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肖金花的目光锐利起来,“公司外面所有的债务、纠纷,与我们母女二人再无任何关系。你段新兵是个男人,就自己扛起来。这一点,我们必须去法院和公证处,白纸黑字,公证清楚。”

最后,她的语气稍微缓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第五,离婚的事,暂时不能告诉腊梅。她马上就要去北京了,不能让她带着包袱和阴影开始新生活。等她学业稳定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慢慢跟她说。”

段新兵默默地听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雾缭绕,让他憔悴的面容更显模糊。

他仔细咀嚼着肖金花的每一个字,每一条要求。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她的话,剥开了所有虚伪的情感外衣,直指核心——利益切割与责任划分。她不是在乞求,而是在为她和女儿争取最后、也是最实际的保障。

她甚至考虑到了他的“面子”(不流落街头让人笑话)和作为父亲对女儿未来的责任(留足教育资金)。

一种混合着挫败、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滚。

他意识到,这个他当年用不光彩手段得到的女人,这个他多年来几乎忽视的妻子,在关键时刻,远比他想象的要清醒、坚韧和有魄力。

她为他,或者说为他们这段畸形的关系,画上了一个最理智,也最彻底的句号。

沉默了许久,直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段新兵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就按你说的办。”

协议离婚的过程,在肖金花的坚持和段新兵的配合下,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财产分割、债务承担、子女抚养……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肖金花提出的那五点要求推进。

当他们在法院拿到那份冰冷的离婚判决书,又去公证处办完所有手续后,走出那栋大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肖金花没有看段新兵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早已叫好的车。她挺直着脊背,步伐坚定,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

段新兵独自回到那栋即将不属于他的别墅,走进了空荡荡的书房。

他没有开灯,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又摸出了烟盒。

一支,两支,三支……房间里很快烟雾弥漫,浓得化不开,像他此刻的心境。

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没有开窗,任由自己被这窒息的烟雾包裹。

他回想自己这半生,从矿坑里摸爬滚打出来,也曾挥金如土,风光无限,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之人。

可如今,公司濒临破产,众叛亲离,连最后这个名义上的家,也散了。

肖金花最后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谈判,像最后一记重锤,砸碎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

他得到了她的人,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心,最终,连人也失去了。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最终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烟雾缭绕中,段新兵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和苍老。一段始于阴谋与欲望的关系,终于在一场冷静理智的利益分割中,彻底落幕。

弦,断了。余音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这满室呛人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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