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夜谈

文/蓝森屿

问那长安风情何处采,唯有夜半红袖阁。

  这红袖阁也当真不是什么风雅人士的去处,不过是些衙差、车夫、修脚匠、剃头匠夜深的消遣之所,至于红袖阁这个名字也只是这群人的戏称罢了,说到底就是城郊的一个小院子,老鸨带着些青楼不肯收的女子讨讨生活而已。

  这里的烟火女子事后总要啐口唾沫,好像不这么做就显得下贱了一样。那些狎妓的光膀老爷们丢铜板的时候也得道句不值,再添油加醋地说说自己在城中醉仙居喝过大酒到那真正的风尘之地跟花魁还有过那么一段往事,老鸠则打着圆场附和着说这位爷是见过场面的,一边数着铜板生怕少给了一个子,等那客人走了,便拉着一众女子磕着瓜子聊着离开那位的些子破事。

  “嘿,不就是一破拉车的吗,还去过醉仙居哩?当年老娘红的时候,请老娘在那吃酒的官儿都从河东排到河西了。”老鸨磕着瓜子摇头晃脑说着,眼眶里的白眼珠子跟脸上的皱纹刚好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都是下九流,瞧不起谁呢?”

  “就是,就是。你是没见他给人哈腰那衰样,在这儿倒是装起了大爷。”

  “活儿也不好,哎哟,还是那位公子好,人又俊郎,那个也比那些下三滥强,还会讲故事哩。”

    正在院里聊的欢时,又有人敲门了。

    “来了来了。”老鸨忙起身故作妖娆的叫着。

    敲门的人手持一柄竹扇,身着青衫,眉目俊朗,倒是颇有几分书生模样,与那屋内的不堪显得格格不入。这书生好像是刻意要避开那些庸人,亦许是不想被人晓得总要等到三更天才过来。

  “哟,公子又来交公粮啦。”那老鸨扶着那青年扯着大嗓子就往屋里走。

  “小些声音,小些声音。”那书生窘迫地看看身后,黑夜好似吞没了所有声响和光亮,四下无人,见此情形书生也是嘘了一口长气。

  只见其中一女子忙起身迎了上去,浓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嗲声嗲气地道:“刚刚还在念你,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来了。”

  说完那女子忙搀扶着书生进了房,书生固然是俊俏的,但那女子不管从哪看是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协调,五官倒也还算周正,眼睛虽大却死气沉沉,算不上肥胖但也绝不算瘦,明明上肢干干巴巴的,肚子上却硬生生多出许多赘肉,那双峰也下垂的厉害。

  这进了房内,固然是一阵风雨,书生倒不像那些车夫全然不顾这风尘女子的感受,斯斯文文倒有几分诡异的温情,动情处还许诺要为那女子赎身,那女子倒是听得认真,心头多少有些悸动,眼角都泛起了泪花。说来也怪,这书生虽一点不像那些粗鄙之人粗犷,含情脉脉地颇有几分情人幽会的味道,却死活不看那女子一眼。

  一阵云雨过后,女子嚷嚷着要听书生讲些奇闻异事。

  “那小生就给姑娘讲个县令和恶人的故事吧。”

  “是怎样县令?”

  “那县令虽已是不惑之年却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为百姓所拥戴,颇有些父母官的做派。”

  “这个县令是个好官呀,那又是怎样的恶人呢?”

  “那恶人满脸麻子尖嘴猴腮,强抢民女还杀了人,不过被县令抓来斩首了”

  “呸,竟有如此卑劣之徒,那县令抓了恶人倒也只是皆大欢喜,这又算哪门子奇闻异事?”

  “那些寻常百姓倒也跟你想的一样,但这故事远没有完呢。”

  说那城中有一面相老实的老汉当街给自己丫头头顶插上草标说把女儿卖了讨些口粮,恰时那县令经过,见那丫头模样水灵就与那老汉商讨,决心买下做个丫鬟。

  老汉自然是认得县令的,也不敢跟官家还价,唯唯诺诺地说着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断然不会走到这一步。县令倒是慷慨,从内衬里掏出一块黄金就塞给老汉,宽慰老汉定会好生待他家丫头。老汉哪见过黄金呀,拿在手上擦了又擦,咬上一口确定是真的后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口一个青天老爷叫着,忙要推那丫头过去。 

  那县令倒是仁慈极了,说念在父女要分别,多多少少给些日子他们团聚。老汉呵斥那女儿跪下,自己顺势跪在县令面前,谢这青天大老爷恩德。

  那麻脸青年刚好也坐在旁边吃着豆花,一切都看得明白,心中也欢喜那姑娘的紧,于是一路紧跟着老汉父女。

  那老汉拽着女儿的手拖着就走,路过城中赌场,老汉的腿开始迈不开了,交代让女儿回去后风风光光就要往里走。姑娘恳求着父亲不要赌了,又想到自己惨死的母亲眼里噙满泪花。

  “老子的事也是你这丫头片子能管的?”老汉一把推开女子。

  女子想到自己母亲便是因为他赌博惨死的,如今自己也被卖了,心头那个恨呀,下意识就抓住老汉的手臂咬了上去。

这一口下去让那老汉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揪着女子的头发就往小巷里拖,口里喃喃道:“不要以为你被买了就成别家的人了,老子永远是你老子。”

  那麻脸青年忙跟上去,等再看到那老汉时,只那老汉满脸是血,眼看就不活了。女子双手握着发髻呆若木鸡地看着倒下的老汉,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看到麻脸青年过来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麻脸青年虽然人挺混的,但也确实没见过这阵仗,老汉太阳穴上的血窟窿还不停渗着血,女子警惕地看着逼近的麻脸青年一下慌了神,手上的发髻对着青年,喃喃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麻脸青年轻声说:“不要怕,我不会报官的,我来帮你。”

  等到那青年靠近,女子腿一下就软了,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颤抖着不敢发出声响。青年掏出随身的水壶给女子把手臂上的血水洗干净,让她脱下被血染红的外衣先走,约定好城郊的某处地点后,女子便离开了。

  等到夜深,青年背着麻袋就到了城郊,两人随便挖了个坑就准备把老汉埋了,拖动老汉时,老汉衣服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切记:等把本赶回来就不要赌了,到时候把娃娃赎回来,好生过日子。”姑娘用油灯照着一遍遍看,不由悲从中来,扇着自己耳光大哭起来。

麻脸青年忙过去宽慰姑娘,说如果姑娘不介意就跟他一起过日子得了。姑娘想着自己无依无靠又因错杀父亲也不敢去县令那儿,突然觉得这麻脸青年虽然跟自己只算萍水相逢,但是心诚可托付,权衡之下便决定拿着县令给的那块金子跟着麻脸青年好生过日子。

  青年倒是诚心对姑娘好,不再跟以前一样游手好闲,两人用那块金子开了个小店,青年每天自己虽然忙碌的紧,但是从来没有再让姑娘受过委屈,姑娘也把一颗心都放在了青年身上,每天安置着他的生活,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县令到了约定的日子派人去老汉家里接姑娘,却发现无人在家,本以为是被骗了钱财,不想城郊发生命案,挖出尸体正是那失踪的老汉。县令下令定要严查,让死者安息,城中百姓一片叫好,觉得县令为一贫穷老汉申冤当真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有不少人传县令是那青天老爷转世,人人都为这清官叫好。

  案情总要重见天日的时候,县令顺藤摸瓜就查上了麻脸青年,青年眼看事情败露,决定为姑娘隐瞒,便告诫姑娘一定要守口如瓶,这样就不会留下把柄,余下的事慢慢周旋便好。

县令倒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也绝对不会断没有十足证据的案,只是将那麻脸青年暂时关押着,日后再审。姑娘呢,便像当初约定的一样,留在了县令府里做丫鬟。

  县令确实是个十足的好官,但是却并不是纯粹的君子,年轻时风花雪月多了,虽然失去了生育能力但是色心未改。膝下也无子,本来也有过一个,但是那娃娃小时候就被政敌掳走,县令又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虽然后来还是扳倒了政敌,但是儿子却不见踪迹了,妻子也因此埋怨他离开了。于是,县令也就不再奢求能儿孙满堂了,只想着好好做官,及时行乐,倒也快活。

  至于那些丫鬟,多多少少也和自己老爷有些勾当,但是这些丫鬟当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那姑娘,县令当初也是因为她水灵的紧才掏出那么大一块金子要来买她。

  姑娘从小穷苦惯了,本以为到这县令府做丫鬟是个苦差也因担心青年所以整日郁郁寡欢。但是县令却待姑娘极好,说的是丫鬟,从来没见让她做过活,还遣府里其他人伺候着她,每天再忙也抽出时间陪她散心,宽慰她没有了父亲还有自己,虽然每次提到父亲都让姑娘心头一阵慌张,但是时间长了那种害怕的感觉也就淡了,相反县令虽是不惑年却气度不凡,英气十足,姑娘开始虽痛恨自己见异思迁,但也难免会有些心动,时间长了也就顺理成章的和那县令走在了一起,县令却确实欢喜这个姑娘决定给他一个名分。

  麻脸青年被关在牢房里,也并没其他异动,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是青年强抢民女杀了姑娘父亲,但是没有姑娘指认,县令也就没有断案,但是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毕竟这麻脸青年作奸犯科也不是一次两次,更况且这次还是命案。但是最近狱卒总是提起县令大人新来的丫鬟就要成县令夫人了。麻脸青年最开始对于这种说法是嗤之以鼻的,毕竟他觉得姑娘还是信得过,至少她没有因为要洗脱自己罪名而指控青年。但是时间长了,难免心中有些疑惑,像心里被打翻了陈醋非常不是滋味。

  县令再审青年的时候,押青年的车队刚好遇到县令的轿子,好巧不巧,那姑娘也在轿子里被青年瞥见,一时四目相对,姑娘慌乱的躲开青年的目光,一时间慌了神。

  青年心中恨呀,他誓要报复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于是狠心在高堂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包括姑娘如何杀人,青年如何埋尸的细节都说的明明白白,说完青年又是泪流满面觉得其实自己也背叛了姑娘。但是这样的说辞又有谁会相信,起码在场围观的百姓没有一人相信青年所说的话。

  姑娘在外面却听的真切,一时间也慌了神,她舍不得现在的美好,她害怕这样就失去了一切,更害怕自己会死,背着弑父的骂名,背着不检点的骂名去死。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姑娘冲进了衙门,青年看到出现的姑娘忙说着对不起,但是急火攻心的姑娘哪里听得到,只是想着为自己开脱,刚好旁边有人附和是青年强抢民女伤人性命,姑娘也跟着那人说起了同样的话,在青年震惊的表情下,姑娘才意识到他刚刚在说,对不起。

  斩立决。

  青年被行刑时,掉下一枚玉佩,县令看见后瘫坐在地上。

  “那麻脸的恶人是县令儿子?”

  “是的。”

  “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应该也自尽了叭。”

  “当真是奇闻异事呢,不知这故事是何时何地发生?”

  “故事是我编的”,书生系好青衫又感觉少说了点什么于是补上了一句“但想赎你是真的。”

    ……

  “那位公子答应会来赎我的,他讲的故事有趣,人也有趣,是你们这些下三滥不能比的。”

    车夫听了女子的话,一时间乐了,“能来这里,他就不是下三滥了?”

    后来书生再也没来过,女子也没有一直等他,最后不过是茶余饭后嗑瓜子时的消遣,至于书生后来去了哪里,也没人知晓,许是做了一方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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