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在我的记忆里,总是一脸严肃,仿佛她在生气。她也很少说话,似乎言语不能表达她的心意。
二娘比二伯小八岁,而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也像年龄一样极其的悬殊。
二娘是一个身高刚过一米五的瘦小女人,二伯却是将近一米八零的高大男人。可他们之间仿佛正是因为这样悬殊的高矮与年龄差距,使得彼此之间得以互补并珍视对方。
二娘育有五个女儿,最大的堂姐长我十五岁,最小的堂妹小我一岁。尽管我父亲兄弟姐妹七人,而我们家和二娘二伯家是最亲的。两家人种地时互相帮忙,生活中频繁走动,我吃到的第一盒雪糕是二娘家给的,我点的第一根“磕头了”蜡烛也是二娘给的。在我对二娘所有的印象中,几乎都是她给我和姐姐各种好吃的还有好玩的东西。只是,每次二娘在给我们这些时都不曾有过微笑,只是默默地把它们给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等我结婚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以后,每次回娘家,二娘都会在第二天拿着一大包零食来看望我和孩子。
她进屋以后,轻轻地把东西放在炕上,然后再轻轻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她瘦弱矮小的身躯在岁月的流逝中令人怜惜,仿佛一朵历经风吹雨打的花,芬芳依旧,只是花瓣凋零。
二娘从来不会在别人家逗留多久,每次给我们送完东西,她只是在椅子上稍作片刻后就匆匆地回家了。我们似乎也不知道该和二娘说些什么,因为她不喜欢说话,脸上的表情又总是那么严肃,仿佛她来我们家不是送礼物的,而是讨债的。
但是几十年的相处,让我们都读懂了二娘;正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二娘是除了我父母之外,唯一一个让我在亲人中感受到无尽温暖的人。
每当大年初三,二娘都会让她的小外孙女早早地来我家叫我们去吃饭。
二娘家人多,五个姑娘又生了十个孩子,十个孩子里有结婚早的又生了几个孩子,总之在二娘家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才是人丁兴旺,阖家欢乐,四世同堂。
在二娘家吃饭,一眼望去全是人。大人孩子,男人女人,我们一共四桌。桌上全是美味佳肴,仿佛每一盘菜都凝聚了我们浓浓的血缘之情。
我们这些人笑逐颜开,手舞足蹈,嘴里吃着饭,心里却咀嚼着几十年来说不尽的温暖亲情。
而每当这时,二娘好像都无心吃饭,她只是不停地又有些腼腆地挨个桌子走着,问我们谁要添饭,哪桌还要添菜。尽管我们异口同声的告诉二娘我们可以自己来,让她赶紧坐下来吃饭,可是二娘就是固执己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她得到快乐。但她依旧不曾有过微笑,二娘好像没有微笑的神经,也许她的善良正是用微笑这根神经做的小舟而泛起的。
几年以后二娘得了肺癌。
在她弥留之际时,我去看望她,二娘躺在床上,对我点点头,那一刻我感觉她变得更瘦更小了,仿佛一个孩童,一个需要保护的孩童……
两个月后二娘去世了,也正是从这一年起,我们大年初三不再有家庭聚会了,二伯也搬到了堂姐家去住。我们的二娘家再也没有了……
又隔了几年,二伯也离开了。
二娘至此永远的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回忆。
她是一个瘦小的,不曾有过微笑的,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见谁的是是非非,一生没有和别人吵过架,对人只会友好,友好得又像在讨厌对方,她的言语少之又少,多的只有默默地做,行动是她无声的语言,不曾有过微笑是她最大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