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福建莆田人,属猪。一生都在南日岛上生活,从未出岛。
奶奶是一个普通的人,她不像很多电影里面的人物,什么知书达理,什么大家闺秀。也不似很多文章里面写的什么风雅幽默。她就一个下地干活、缝补衣物、挑水煮饭的乡下老百姓。
十二年前,奶奶被二伯家的狗咬了。
那年夏天,奶奶带着我跟姐,去二伯家玩。因为二伯家煮好吃的,我们仨人很高兴的去了。那顿晚餐吃得很饱,我跟姐就在屋外看着星星。
却没想到,二伯家的狗窜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追我们,奶奶为了保护我们,就被狗咬了。二伯发现了,就出来追赶着狗,才把狗抓住,牵回原来位置再拴住。
而奶奶被妈妈伯父等人叫来了车,急忙着送进了医院;当第二天我看着妈妈一脸憔悴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便对着妈妈说:奶奶现在怎么样了。妈妈当时没告诉我,后来我听她们谈起,我才知道,奶奶的大腿跟屁股都被咬了老大一块。
我恨死二伯家,为什么要给狗喂食生肉,为什么不把狗拴好,为什么让奶奶受伤。
奶奶住院一个月后,才回来。
每天就趴在床上,不能翻身。不会看书的她,只会粗活的她,就这样娴静下来,对于奶奶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每当饭点的时候,我就端着饭过去,年少无知的我,看着奶奶侧着身体,用汤匙往嘴里倒,看着汤汁顺着她的嘴角滴在床上。我急忙用纸巾拭擦奶奶的嘴角,又拿了纸巾垫在床上。
爸妈每天都早出晚归,我跟姐姐都上课,那时又不懂事,没陪奶奶。奶奶就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台小风扇在床顶旋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就这样,奶奶撑了半年,伤口恢复了点,可以坐着,尚可拄着拐杖小范围走动,因此奶奶可以出房间看电视,看她最爱的莆仙戏。
但是奶奶却落下毛病,可能是因为大腿跟屁股还有疼痛,每天看到奶奶睡觉,都是跪拜的姿势睡觉,这个姿势可能会让奶奶睡得比较舒服,但是却深深的烙在我脑海中。
每当想起这个姿势,总会在心底冒出一股鼻酸,让我感伤。
从奶奶住院后回来,家里就特意的备两个碗,妈妈还嘱咐我说,不要用这碗。
我很不理解的说,为什么。
妈妈说,老人用的东西比较脏。
我说,那是奶奶的,怎么会脏。
妈妈便说,反正你就要用就行了,知道了吗。
我那时没有拒绝,说了,哦。
奶奶没有持反对意见,因为奶奶没有发言权。
从五十岁那年,奶奶就一个人了。我是全家最小的孩子,没见过爷爷他就过世了,所以爷爷的生平事例便一无所知。
虽然我是全家最小的,但是我不受奶奶的宠爱。因为那时我出生没几年,奶奶就抱了曾孙。她喜爱曾孙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我。
但是自从奶奶受伤后,奶奶最喜欢我了,陪伴最多的就是我。每当奶奶无聊时,看到我在外面玩耍,就会亲昵的喊我,叫我过去。而我就会陪着奶奶看电视,电视播放着那一点都不懂的莆仙戏。
当我读初中的时候,中午基本都在学校吃,妈妈一天就给我一块钱。那时奶奶就偷偷的叫我去她房间。她从枕头下,拿出荷包,那荷包还是奶奶自己秀的,用自己的破衣裳剪裁制作的,从那荷包中放着她所有的家产,一张叠着一张放置很整齐,但是奶奶喜欢把它们卷起来。从中抽出一张两块钱给我。
我真不忍心拿,因为奶奶的钱,特别是受伤后,只有过年的时候,四个儿女才会给她压岁钱,虽然奶奶没什么花钱,但是这钱是奶奶平时买一种补酒,我特别记得是‘十全大补酒’。每天一杯,基本不间断的。
那一次我拒绝了,看着奶奶那失望的表情,不由得心酸。后面又给我几次,我就拿了两次,一次是两块钱,一次是五块钱。实在是真的不忍心她失望,也有可能是我嘴馋了。
再隔一两年,奶奶开始健忘了,眼睛也开始花了。每次她叫我去帮她买十全大补酒,就问我这一张是多少钱,哪一张是多少钱,大的金额放在最低下,最小的金额放在最上面,问完了又忘记前面哪一张。五十块不到的钱,会让我跟奶奶玩个半天,但是奶奶不会忘记那酒的价格,八块钱一瓶。每次给我十块,想让我贪污,身为好孩子的我,怎么可能会瞧得起着两块钱。那是奶奶为数不多的钱,我怎么能忍心那呢。
因为行动不便,每次奶奶擦背都会叫我,一边聊天一边帮着奶奶拭擦,每次我都听奶奶说她以前的事情,基本都是反复的提,奶奶健忘每次说的都认为是第一次讲。特别说爷爷的名字:阿不。
我不知道那个字,奶奶又不认识字,但是奶奶每次叫爷爷的名字就这两个字的音。也特别爱提我小时候,说我没吃的时候就指着爸妈说:你们赚钱有什么用,都不给我买吃的。
每当说完就笑呵呵的看着我,我也跟着乐呵呵的。
奶奶的衣服就那几件,只有过年,才会添补一两件。因为眼花,没有老花镜,所以每次缝补的时候,都叫我帮她穿针,一穿就是好几根,这样奶奶就不会因为我不在的时候,没针线缝补。这时候也是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有人陪她唠嗑唠嗑。
自从读了高中,就很少回去,一年就回两三次。每当回来,奶奶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喊:回来了啊。
每次听她那颤抖的声音,那熟悉的频率让我不由的感觉到温馨。我就会提着她的最爱,十全大补酒。慢慢的陪她唠嗑,聊聊家长里短,聊聊校园的轶事,奶奶不在乎什么东西,她在乎的是有没有我在旁边。
妈妈电话打过我说,奶奶快不行了。
当我赶回家,却眼睁睁的看着奶奶慢慢的离我而去,而我无能为力。我很想拥有我高中看过的仙侠小说那样,给奶奶一颗仙丹,让奶奶再活个几百年;或者我是医神,下几个针灸就可以逆天改命。可是这只是存在我脑海中的意淫。
那天,我看着奶奶的身体变的冰冷,看着大伯掰着奶奶的嘴,在嘴巴里面放了块白银,那块白银还是奶奶的发簪剪下一角的。
法师说,三天后才是吉时;也就说奶奶入殡于大厅,三天才葬于墓。
棺材从我出生就看到了,一直静静的放在大伯楼上的大厅上,全杉木做的,很重。
出殡前一天,我见到了爷爷,全是骨头,最完整的是头盖骨,还有那些牙齿,我摸着他的尸骨,看着捡尸人帮爷爷穿衣服,入棺。
隔天出殡,八人抬棺,那已是我们那里最高的荣誉。
那天我没哭,只是流泪了,我很不争气,身为男子汉,为什么会流泪,好舍不得,舍不得。
我在网络上看到一段话:
他说,人这辈子一共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生物的角度来说,死了;
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的人都来祭奠,那么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
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人死后,那么才真的死了。
那么奶奶一直在我脑海中,是不是奶奶还一直陪伴着我。嗯,我想是的。
我奶奶,一直住在小岛上,没出过岛,属猪,还有一个特别想她的孙子,他叫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