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病是无法全愈的,哪怕治好了,也会在身体里留下根;有些爱情是无法抹去的,哪怕过去了,也会在心里留下病。--题记
那年秋天,她住院了。乙肝大三阳。
因为是传染病,不让陪护,不能探视,于是她一个人留在了一八零医院传染病区,编号7523。
病号服是天蓝色条纹的,很宽大,她穿着就象个没发育的小女生。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点滴,早晨8点半开始,下午四点多结束。拔了针,她喜欢披件外套,偷偷地翻出病区的铁门,到医院的园子里。
那天,她正躺在一棵树上,闭着眼,沐着阳光。黑色的长发垂在枝丫间,紫色的外披随风轻拂,桂花的香气在四周弥漫。忽然听到一个男声,“你在树上干吗?”
她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没干嘛,晒晒太阳。”她有些尴尬。
“女生不都怕晒太阳的吗?”他有些好奇地问。他很高,几乎能和在树上的她平视。
“哦。阳光照着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她说完有些后悔,一个陌生人而已,说多了。
“是吗?那我也试试。”他竟然也爬上树,找了根粗粗的枝干躺下。阳光从树叶上倾洒下来,他的脸斑斑驳驳,脸上的绒毛泛着淡淡的金色,嘴角轻轻地扬起,显得安详宁和。他竟自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好象很享受的样子。
“果然!真的能觉得自己还活着,而且还活得挺好!”她听到他又在说话。睁开眼,看到他正在看自己,目不转睛地。很少让人这么凝视,按以往,她早别过脸去了,但他的眼神却亲切温和,让她觉得很舒服。
“知道吗?你很天然,这样子很好看。”他说得很自然,她还是红了脸。
“我回去了。不早了。”她跳下树,拍了拍手。
“等我一下。”他几乎是轻轻一点就到了地上。
边走边聊着,才发现,他居然也是传染病区的,和她的病房只隔了几间。
她有些高兴有他同行。因为病区的老鼠实在是太猖獗了,而且丝毫不怕人。她住在二楼,每次碰到成群的老鼠她都只能等老鼠下得差不多了,才疯狂地奔上楼去。而有时老鼠从她脚面上踩过或是迎着她扑过来还是让她忍不住尖叫不已。今天一不留神,又有些晚了。
站在楼梯口,她有些犹豫,老鼠正象瀑布一样从楼梯往下冲。
正想跟他说“你先上去,我稍等等”,已被他一个公主抱抱了起来。
她不禁“啊”地轻叫一声。
“你好轻啊!以后要多吃点。”离他的脸很近,她看见他笑意盈盈,目光烁烁。他就那么抱着她迈着大步走上楼去。
他的胸膛坚实而宽厚,怀抱温暖而安全,她不禁又红了脸。
之后,每天早上的打点滴对他们来说变成了一桩乐事。八点多,太阳已照进房间,她照例窝在床上,他则已去医护区转悠了一圈,到她病房报告今天有几个“玻璃苹果”,然后和她边削苹果边吃边等着推“玻璃苹果”的护士过来。
第一次听到他把输液用的玻璃瓶称为“玻璃苹果”,她简直乐不可支,笑得一个走廊的病人都听见了,连护士那天都很开心。
输液时间很长,他有时就用手提着“玻璃苹果”来串门,倚在门口东拉西扯地聊天,直到被护士看到把他抓走。护士小妹们都很喜欢他,有时明明看到了,只要护士长不在,她们就会假装没看见。
午后,他们会一起“越狱”去园子里晒太阳,他们把园子里所有的树都爬了个遍,她会装一口袋的桂花回来。每次回来晚了,他就抱着她上楼,她就在他头上洒桂花,“下雪了,下雪了......”
偶尔,他们后半夜会翻铁门出去,在空荡荡的医院里到处游走。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走在他身旁,脚下踩着黄色的落叶,她抬起小小的脸,望着已到中天的月亮。秋天的午夜,已有了寒意。
“傻瓜,想什么呢!快点好起来,好好地活下去!”他宠溺地看着她,微微地笑着,月光下,他的眼里有些微的泪光。
他明天就要出院了。
半夜,她忽然醒来。猛地看见一个人坐在她床前,她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是我!”原来是他。她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快三点了。
“你怎么在这呀?”她睡眼惺忪。
“我想多看看你呀!”他一脸温暖的笑,看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递给她一个素白的小布包,“这个给你。”
她打开一看,是一小袋桂花。
“你撒的雪,我都收着呢......”他又是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幸福地说,“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她也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你要快点好起来,早点出院哦!”他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出院后,他们就可以见面了。她想。
第二天,她送他到铁门口,他向她挥了挥手,笑得很温暖。他母亲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
后来她也出院了,大三阳转成小三阳,她成了乙肝带菌者。有些病是无法全愈的,哪怕治好了,也会在身体里留下根;有些爱情是抹不去的,哪怕过去了,也会在心里留下病。
她没再见过他。打电话过去,已是空号。
她努力地生活,结婚,生子。
结婚那天,在亲友的起哄下,她先生一个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伏在先生的胸前,她想起了他,想起他曾经也是这样抱着她,那怀抱温暖而安全。她忽然泪如雨下。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他出院是因为病情恶化,一八零医院建议他转院去上海。半年后,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