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肯定要跳楼的,因为我很早就想跳了,一个人生活了太久,这座城市给我的压力太大,让我觉得活着太枯燥压抑了。
我很早就选好的大楼,是我每天上班必须经过的地方,在这大楼下边有好几家卖场,人流量多,引起的轰动也会大一点,毕竟大家的生活都很枯燥压抑,需要点话题来宣泄自己的烦躁,如果这话题里面我是主角,我觉得这是极其让人骄傲的一件事。于是坐在电梯里的我,开始随着电梯上升,越来越觉得激动,因为我终于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从小的时候到现在,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太少太少了,所以我现在莫名的有点兴奋,不过我必须隐藏起来,跳楼如果太兴奋了,那就不是跳楼,是蹦极。
电梯到了十七楼,要去楼顶还要爬一层楼梯,我觉得无所谓,毕竟自己也好久没有运动了,如果说生命的持续是需要运动的,那么我觉得生命的终结也是需要一番运动的。
为了今天的跳楼,我还特意买了白色裤子,白色的衣服,配上天台的灯光,我想,肯定会有不少人发现我要跳楼的,这是我所期待的。其实我生下来的时候,房间里就清清冷冷的站着那么两三个人,活了这么久也就只和两三个人保持着不瘟不火的联系,终于要结束一切,面对死亡了,我可不想再这么冷冷清清,我需要人们为我沸腾一次即使是唯一的一次。
天台上空荡荡的,我也习惯待在空荡荡的地方,空荡荡的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地方的主宰。但我现在没时间做主宰,我要去寻找一个光线好的地方。可是我还没走两步,我就突然很惊恐的站住了,就像是提前碰到了死神,其实我知道人死之前是看不到死神的。我看到在一个昏暗的角落,一位年轻人正在那里抽烟,双腿悬在了空中,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我猜他肯定想悄然的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人知晓,就像你不知道,不起眼的星星是什么时候在天亮之前消失的。
可是,我不能让他在这里跳楼啊。今天晚上,这栋楼的话题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于是我向他走了过去,“嘿,兄弟,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吗?”他吓了一大跳,差点烟还没抽完就跳下去了。
他慌忙叫住我,“别再向我走近了,不然我跳了。”于是我坐了下来,“兄弟,你是遇到多大的事啊,才会这么想不开”我重复了我的问题,“你不懂我的感受,你快走,别呆在这。”
他情绪开始有些激动,这不是我期待的,这样下去我这么久的计划会全盘打乱的,于是我对着他,很伤感的说:“其实,其实,我也是被生活打败了,准备去寻死的人,说说你的遭遇,或许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我有点被自己的聪明折服,因为一心寻死的人,大多没有什么朋友,他们找不到人来倾诉自己内心的痛苦,于是痛苦就堵在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去。
他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我的这一辈子都很倒霉,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在每个地方工作都呆不了两个月就会因为裁员被老板开除,现在当个快递员,还经常被偷快递,连身边的人都觉得我很倒霉而疏远我,我刚开始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运气,然后我就去买彩票,我发誓如果买一百次没中的话,我就承认自己是个倒霉蛋,尽快结束掉自己倒霉的一生,今天下午是我一百零一次买彩票没中了,我觉得时候结束了。”
虽然这个理由有点好笑,但我忍住了,我尽量表现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因为我必须让他尽快离开。我问:“你是在哪里买的彩票?”“就是这栋大楼旁边的“必中彩票店”。”他低着头,语气很迟缓。我从来没听过这家彩票店,其实这附近很多店铺我都不知道名字,“什么?那你被坑了,我听说那家彩票店卖的都是假彩票,根本中不了,你没发现很多数字都不正常吗?”我开始胡编乱造,我只希望他能快点离开这里。
但他沉默了很久,好像我的猜测是对的,他的眼睛突然出现了一点点光,我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我眼花了。突然他小声的问:“也就是说这和我的运气没有关系?”我听出了他话语里面的欣喜,连忙说:“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神仙也中不了奖。”他从围栏那走了下来,过来冲我微笑,并和我握手,“兄弟,谢谢你,兄弟,没有你告诉我实情,我今天就糊里糊涂的丢掉自己的命了。”我也慌忙回应了一记笑容,假笑我还是比较擅长的,毕竟工作几年了,对领导,对同事假笑的次数多了,所以我觉得现在我的假笑开始太过于接近真实。
他松开我的手就往楼梯口走了,临走前我依稀听到他说要去找彩票店老板理论,不过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他现在离开这里就好。
现在这个舞台上只有主角一个人,灯光也准备好了,聚焦在了我的身上,这让我纯白的衣服显得格外的刺眼。当然,我的观众还没有聚集起来,我可不想演出开始前出现什么意外,于是我在自己的腿上绑了一条安全绳,把多余的部分缠在脚腕上,这样别人就不容易发现。
我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天台的边沿游走,幻想着世界被我踩在了脚下,所有的生物都是我忠实的观众,他们极力的拉长着脖子,像一巢嗷嗷待哺的黑鸦,渴求着我投下一条条精神的蛀虫。而我在舞台上卖力的展示自己的才艺,此时我是黑夜里的一颗耀眼的行星,也是那妄图掩盖光芒的飞蛾。
终于,就像蚂蚁发现了食物,于是开始到处奔走,互碰一下触角传递着信息,还没有半支舞的功夫,楼下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好几圈人,车子也走不了,横七竖八的堵在一起,大家嗡嗡嗡的吵成一片。
这使得我更加开始兴奋起来,可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一个确切的理由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跳楼,这让我很焦灼,因为我知道不久警察就要上来劝我了,可是我连基本的故事都没有。原本我是觉得,在这里站一会,听听大家怎么劝我,然后顺着观众的思路演完一出悲剧,落幕跳就完事了。可是,这楼层太高了,完全不知道下面讲些什么啊,这就像当代的演员,突然回到了默片时代,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剧情。
于是我呆坐在那里,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跳。这时,警官过来了,他离我差不多有五六米的距离,其实他再走进点我也不会跳的,他开始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询问是否他可以帮助我。可是我还是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一个字都没说,因为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这位优秀的警官开始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上古传奇,说到达尔文的猿猴进化论,还讲了抗日战争的浴血奋战等等,很多的故事,大概是他从小听来的所有故事了。
警官感觉一点都没累的讲了很久,以致于我感觉再坐下去,他应该要把这些故事重复第二遍了,于是我准备起身,告诉他我不跳楼了,他的故事打动了我。可是我忘了自己的两条腿此时悬在了空中,于是我顺理成章的跳楼了,正如我计划的一样,正如台下观众早就预料到的情节一样。
我最后一眼看天台的时候,我看到那个警官发疯似的向我冲来,可是太晚了,毕竟隔了五六米的距离,虽然他没有拉住我,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个警官的,不仅仅是他讲的故事很有趣。当我的头脱离天台,我开始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是真的黑,一颗星星都没有,这让我意识到不久可能会下雨,可是我的窗户还没有关,雨应该又会像之前一样浇在我床上吧,不过还好今天不用睡湿漉漉的被子了;我想到我家的那只猫,不知道它今天会不会继续上床上睡觉,如果会去的话,我希望它不要睡在被雨浇过的地方;对了我的那双鞋没到,是一双纯白的鞋,本来显示今天中午就可以到的,可是派件员还没有给我送来。如果穿了这双鞋,我现在下坠的样子,肯定很像一颗流星,也算给我的观众带来些视觉盛宴。我还想到……
当我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我的全身都完好无损,只是腿疼的厉害。突然我听到新闻里正在插播,有人跳楼自杀,我嘴角微微上扬,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自己华丽的演出,却透过电视,看见了一身黑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