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五月端午这天,风丝儿带着暖气,河畔的柳枝坠满了翠叶儿,嘿!这时节,喝杯雄黄酒才对!老七换了单卦,刚抹了毡帽,风吹着脑门,还有些凉气。从早晨逛到晌午,老七拎着瓶雄黄酒,又买了条肉。挺着腰,这鼻尖都戳到天上去了。别说,老七自打与东家攀了亲,身子骨也轻松不少,昂首阔步的,常年下地晒驼的背,也“咯咯噔噔”响,直了起来。
“呦!老七,来来来!哥几个正喝着呢,走走走~进来!”
宝山村的牛有财,女儿招娣嫁给邹县令大儿子做小,却也每日昂着头,说做了官家亲家。以前不过是个屠户,从结了亲,这眼睛高了,下巴也高了。这搁以前,是瞧不上老七这样小家小户的。怎么,又瞧得上咱了?啐!什么东西!老七摆摆手,径直去了庄上最大的馆子——顺德园,咱今儿也做回大爷,祭祭肚里的灶王爷。
一进门,跑堂小厮堆着笑
“呦!爷,您是一个人呢还是请客吃饭啊?楼上有包间有雅座。”
老七不说话,喝!才知道这顺德园里这么大,满厅的小厮多而不乱,各忙各的,接客的,倒酒的,端碟的,个头一般高的壮小子,上下穿着一水的蓝布衫子,各赶个的机灵。座上宾客人满,觥筹交错间,有的高声笑语,有的悠闲独坐。
小厮见老七不说话,又赶紧说到
“爷怕是爱清净吧,这厅里吵,您楼上请!”
老七回了神,却发现已经被小厮带着,上了楼梯。嘿!进了顺德园,这腿都不听使唤了。老七找了靠窗的雅座,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先学别人点了壶龙井,几样小菜,就打发小厮去了。从窗户往外看,人来人往的,卖菜的,卖绸子的,唉!瞧那绸子,真不如东家送来的,花样料子都比不上……
这茶水喝多了,也内急不是?老七起身,找“解决”的地方。刚准备下楼,就看到正东的包间门口守着兵,背着枪杆,打着绑腿,灰色的军装,发亮的帽檐,老七看出那不是庄上的兵。
“哎呦!”光顾着瞧那几个兵,倒被别人给撞了个跟头。定眼一看,是个小厮,切!这毛小子。这人不言语,先摸摸腰间,眼神凌厉的看了老七一眼,便稳了托盘上的酒壶,几步走到正东的包间门口。房门开了,老七瞅见里面坐满了人,一个军阀头,左拥右抱的,挺着肚子,贼嘻嘻的小眼睛,脑满肠肥的样儿!还有绸缎庄的赵老板,顺德园的李掌柜……县长邹洪轩和他大儿子邹凌远……剩下的,看不清也不认识了。老七刚下了楼梯,就听到楼上枪声响。
“咚,,,,咚,,噗咚……”楼上的打斗声,惊醒了还在酒气中氤氲的人们。“啊……啊!”一个个大头苍蝇似的,在厅里疯了般乱撞,摔倒的,夺门而出的,躲在桌子下的,老七慌乱中跟着人流挤出门外。眼见急忙赶来的兵围了顺德园,就瞧着,二楼的窗户跳下个汉子,门口的枪口齐齐瞄准了,
“噼啪,,,噼啪,,,,咻咻……”那汉子身手矫健,几个跟头翻身躲过,回身用“盒子炮”钻了几个兵的心窝子。嗬!好身手!眼看那汉子消失在巷尾,兵一个个端了枪杆进了窄巷,子弹壳掉在地上,悉悉索索……老七觉得无趣了,可惜肉和酒扔在顺德园了,罢了,离是非之地远些,命才重要。
天擦黑了,老七才晃晃悠悠回了小院。
“唉~怎么现在才回来,还觉着让狼叼了去……瞧瞧,新换的衫子,不是去庄上逛了,怎么像打场回来,明泽和秀儿一直盼着你回来……”
“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的,这不回来了。”
“这肉和酒呢……空手就回来了?”
“这……先吃饭吧,泽和秀儿都饿着呢。”
“是不是又糊涂了,扔哪忘了?你这一天天的,老了咋的,不中用了……”
明秀和明泽看爹娘又唠叨起来,正想说什么,就看见篱笆外有个人影,
“阿旺?”明秀开了门,引他进来。
“夫人,这是少爷送的粽子和黄酒,还有些吃食零果,本想着一起过端午的,这临时有事,让夫人不要生气才好……”明秀听了,红着脸递一杯水给他
“这么远过来,辛苦你了,下次莫要叫夫人了……”
阿旺听了,咧嘴笑着“少爷说这样叫的。”
晚上,月亮真白,明秀算着,这婚期渐近,嫁衣还没绣完,要加紧了,那一天,真是叫人又期盼又难过。期盼在喜乐里,他抱了她入张家的门,难过自此就离开爹娘和明泽了。好在,她嫁的人,值得。
顺德园被封,李老板被抓,只因为那个军阀头儿,被人在顺德园里结果了。连同身边的副官,都死在饭桌上。同桌其他人都没伤着,只是那邹县长,一连两个月没主事,让邹凌远代职。听说啊,那天给吓病了,听见鞭炮声,也能惊起,喷半缸子血出来。不几天,人们发现,这平阳县的城门开了整天,乌泱泱的兵扛着枪进来了。为首的头儿骑着匹枣红马,那马真精神。一身崭新军装,带风领的披风煞是气派,一手执鞭,一手攥着缰绳,棱角分明的脸却无表情,眼睛里,满是杀伐果断,是啊,这年月,起兵的,都做了“英雄”。
庄上的兵换了,又多修了炮楼,设了观察哨。谁有枪,谁就是王。新来的徐庶麟,做了平阳县的王。邹洪轩让邹凌远带了金银宝物相送,吓破胆的邹县长自然想找个可保身家性命的靠山。连去军营府上三次,都没见着面。
“您瞧,爹,人家连个面也不见,手里有几杆破枪,真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邹凌远气鼓鼓的踏坐在椅子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旁躺椅上的邹洪轩支起身子,
“是不是觉得咱的东西少,也是,有这些个兵,什么东西没见过……”
“什么呀,爹,我连门都没进去,他……啊呀!干甚么,这么烫的水,要烫死小爷,下去!你个没眼界的!”
“珍儿她有身孕了,是妾,也要多关照她些。”邹洪轩微微叹口气,揶了揶身上的衾角。身后的钟摆,一晃一晃的,滴答滴答,让人心烦。屋子里真静,静的连窗口一盆枯了的兰,细叶在风里折断,那声音清脆又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