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哥哥还有闺蜜站在外滩看夜景，建筑物上的霓虹灯倒影在水面，我忽然想起一个地方。
我长大的地方，紧靠着南岳衡山，一条湘江河横穿整个衡阳，没有固定的市中心，要说最繁华的地方就是解放路那条和江东的火车站附近，以二者为中心，扩散为数不多的大型公路，以及街道和小巷。
每年夏天，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放学路上，外公背着外婆偷偷给我买一只小布丁冰棍，还让我在外面吃完再回家。
外公是个旧社会的典型人物，在很多方面对我的要求很严厉，食不言寝不语，吃饭不许发声，夹菜不能翻选，不许我驼背，每天让我贴着墙面站半个小时，然后周末还要耽误我的休息时间逼着我练毛笔字。
我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开始练字，站在板凳上，认真地一笔一划，时常弄得身上全是墨水，然后外婆洗衣服的时候就会骂我。
烟酒是外公的朋友，时常一叠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写作业，从我的视线看过去，那边就是烟雾缭绕的一片，外公的脸恍恍惚惚看不太真切。
后面住校，吃粉的时候，听到旁边同学吃东西的声音，我有点不习惯，那妹子也比较爽朗说：你就不要淑女啦，粉就是用来嗦的，不豪迈点怎么叫嗦粉。
我试着想嗦粉，但外公严厉的脸突然就出现在脑海，不怒自威，吓得我不敢。时至今日，食不言我摒弃了，但怎么都不敢嗦粉。
吃完晚饭，外公外婆总喜欢看完湖南卫视的天气预报后带我去沿江风光带散步。
我有限的视野里知道在衡阳水域范围内跨过湘江河面的两座桥，并且和它们有着异常的亲切感情。
桥取名也很简单。老桥和新大桥，老桥是两层的，下面那层通火车，上面的通汽车，新桥在稍稍远一点的地方，两座桥辉映着。
后来城市经济发展，老桥的宽度不再承受得住，旁边又新建了一座立交桥通往四面八方，宽度是从前那座的两倍，于是就有了三座桥的并驾齐驱。
湘江面上总有狭窄的小舟，陈旧的渔船，还有不那么大的货轮和挖沙船，似乎漂泊在童话里，甲板和船篷里居住着我深深向往的水上人家，但我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在湘江面上捕鱼，我更想出海，做一个伟大的航海王。
02
电线划分天空，麻雀扑棱飞过，天空蓝的心旷神怡。
饭后黄昏时期的沿江风光带无疑又是另外一种风情。
建筑物霓虹灯闪烁，江景房都亮起万家灯火，河面的波光倒映着灯光，又是一种别样的对称美。江面上偶尔飘过一只闪亮的观光船，但外婆喜欢带着我，沿着风光带的路到新桥路口再过桥到河西，再返回江东。
从前的我无疑是懒的，哪里愿意走那么多路，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点羡慕从前的惬意时光。
最美的夏天，不比现在的蒸笼模式，持续高温。
白天吹着电风扇的风，偶尔还停电，就摇着一把植物做的蒲扇，开一只早上就冰在水里的西瓜，破囊后吃在口中的凉爽和幸福，坐在沙发上看《虹猫蓝兔七侠传》，晚上跟着外婆散步。
河面上轻轻晃动的风，走累了，外婆会停下来给我在小摊贩那里买小布丁或是七个小矮人，虽然我更喜欢小布丁的牛奶味，但是如果是小矮人的话，我就可以拿两支给外婆两支给外公，然后自己还能留下三只。
因为白天已经吃过小布丁了，我和外公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通常情况下我会买小矮人，但是如果那天外公对我太凶了，我就买小布丁一个人吃惩罚一下他。
外公有支气管炎和哮喘，视烟如命，我和外婆帮助他戒烟，总会在他兜里塞一点红枣或者葡萄干，在他想抽烟的时候，就和小孩子一样拿出零食开始吃。
有时候会跟我说：姚姚，你去给我买包烟好不好，剩下的钱你去买小布丁。
盛夏时分，面对小布丁，我确实心动了。
但是我知道买烟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关于天气预报还有一个梗。
我真的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外公外婆喜欢看芒果台的天气预报，后来我每周末回家的时候，总会在手机上看了天气预报然后告诉他们，就拉着他们出去散步。
但是他们就是不肯，一定要坚持看完天气预报。
也罢，好久没这样和外公外婆坐在电视机前面等天气预报了，这些年，电视机从小的换成大的液晶的，看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03
我家那头有个古建筑的宅子，是彭玉麟的退省庵，刚开始还要收费，五块钱一人一次，我掰了掰手指头，可是我七天的零花钱哎！
没什么人去看，后来管理也就撤了。没人管，我们就可以免费进去了。
春天的时候，园子里最美了，宅子又大，桃花开得十分茂盛，那时候看不懂旧宅的艺术感，只知道踏着青石板路去园子里，折一枝柳条，编一只花环，还捎上几枝桃花回家。
园子中间有一口老井。
小孩子能单独在外面玩的时间下限不会超过日落，没到黄昏，阳光不算耀眼，照得井底很清楚，井水干净又明亮，我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脑袋，傻乎乎地倒映在水波里。
小时候受了委屈，总会趴在井口偷偷哭会儿，眼泪一颗一颗掉到井底，也不知道能否打起一些涟漪。
后来的某一天，井水就干了，我趴在井口，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来哭了所以我的好朋友井它生气了，流干了眼泪，我哭着眼泪掉下去，不知道我多哭一会它会不会又变得干净清亮。
04
我们家住在人民医院家属区，这也注定从小到大都要和医院的人和事打交道，比别人更早地明白人间忧愁和生死别离。
记得有次我不见了，家里人到处找我，最后在太平间找到躲在角落唱歌的我，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那时候真的是胆大而勇敢，并不是无知而无畏。
我爸事后问我：你知道那上面躺着的是什么吗？我很淡定的说：死人啊！
爸爸说：宝贝你不怕吗？
我说：我想唱歌给他们听。
后来哥哥过来的时候损我，说还好你还没唱多久，到时候准给他们爬起来说你跑调。
没错，那件事情的起因就是别人嫌弃我唱歌难听，但是我就是喜欢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去唱给死人听，大概是因为他们不会嘲笑我吧，冒犯死者，是我不对。
高二的时候，外公身体日渐不行，差到需要吸氧。
每天从学校回来，就去人民医院看他，推着他在花园里走走。
后面身体好转，就出院了。谁知道还是没有撑过冬至，那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在厕所摔了一跤，就去了。
我走向前摸摸外公满是皱纹的脸柔软脸颊，皮肤冷得像冰，松弛的嘴唇没有了气息。
如果非要形容，我觉得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间倾覆，由地基崩塌陷落。就蹲在那里低头看着外婆失去生命的脸，光是这样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怎么都不敢相信就这么没了，抱着外公愣了好久才哭出来。
泪水来得很慢，仿佛每一滴都由鲜血凝结，因为太过浓稠而无法穿过泪腺。
后面的大人陆续归家，阳光已经穿透窗帘照亮了房间，那样的明亮让我觉得很刺眼。外公走了，这里应该很黑暗才对。
“振作点。”几乎每个人都对我这么说。
追悼会开了七天，陆陆续续有人哭，我看着那头的外公，他们是真的难过吗？可是难过的脸上为什么还能正常说闹，还架起火炉开始打牌，一开就是三桌升级。甚至还在放着lady gaga的歌，为什么突然我好难过，比刚开始知道外公离我而去还要难过？
你就这么离开了，以后的夏天谁给我买小布丁？谁帮你戒烟？我跟着你学的颜体还没有练到骨髓境界你凭什么离开？我吃东西有声音你怎么不来打我？
但愿你去的地方，没有烟瘾。
从2012年冬至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小布丁，可能是我没有释怀。
缓过神来，对面的东方明珠还在那里，我对闺蜜说：如果可以，请给我带一只小布丁。
夜里风很大，闺蜜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看到哥哥和他的几个朋友打闹，闺蜜在旁边自拍，一切都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