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在《呼兰河传》里描写卖豆腐:卖豆腐的人来了,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的羡慕,一听了那从街口越招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地感到诱惑,假若能吃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
我们这边的豆腐的蘸料跟这差不多,是青辣椒和大蒜一起放在蒜臼里面捣成蒜泥,再倒点酱油,醋,最后再滴两滴香油。
可是,这样的豆腐,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一年也吃不上两顿,除非是家里来了亲戚,或是过年时小孩子天天缠磨要吃豆腐,才会勉为其难做上一桌。
就是这一桌豆腐,也不能敞开吃,豆腐刚做好,我妈就划割好了:这块送给你姑,这块留给你大爷,这几块留着腌咸豆干……
可以敞开吃的菜也有,那得耐心地等到明年夏天,妈说,等春天过了,到夏天,辣椒,茄子,豆角下来了,随便你们吃,我顿顿给你们炒辣椒,茄子……
辣椒太辣,茄子豆角都喜欢油,可我妈炒菜总是不舍得放油。
每当炒菜的时候,我们在旁边一个劲的喊,妈,多放点油,多放点油,多放油好吃!
我妈不慌不忙的,一边往锅里倒一点点油,一边开始讲一个故事:在我们村村西头呢,有一位大叔,过年的时候大队分了二两油,挂在锅屋的梁上,等到第二年春天,油还没吃完……
那个时候,我们太小,没有能力领会到她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只是一直追问:怎么可能,一年到头一家人连二两油都没吃完?这怎么可能?!
我妈说:这怎么不可能,不放油呗!
我们更惊讶,继续追问:不放油,不放油怎么炒菜呀?
我妈一听,满脸都是对我们小孩的鄙夷:我们五八年的时候,还炒菜?还放油?树皮都啃光了!连鞋底都吃不上!
我们:什么?吃树皮?啃鞋底?那树皮那么硬,能吃吗?鞋底,鞋底那么脏怎么吃呀?
我们的问题已经严重偏离我妈讲故事的初衷了,她很不耐烦地说,你们没过过那饿死人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现在多好,有小麦煎饼吃,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菜吃,炒菜还放油!
我们一听,又接着追问:炒菜不放油,那放什么呀?
我妈更不耐烦了:去去去……拿个粪箕子,给我扯两把稻草去,这锅底火快灭了。
后来,我们才明白,炒菜真的可以不放油。
比如,我们一到夏天吃西瓜,西瓜皮是不扔的,我妈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把瓤部分去掉,再把外皮去掉,剩下的部分晶莹如玉,把它们切成细细薄薄的条,放进滚开的锅里,再活点细面疙瘩,撒进去,一锅西瓜皮疙瘩汤就好了,这是管饱的,可以敞开喝,不够再盛,没人说你。
喝了西瓜面疙瘩汤,连煎饼都省了,连着连菜也省了,那不就连油也省下了嘛………
这是我妈做这道汤的小心思吗?
我们家还有一道菜,也是管饱的,而且不用油来炒,叫做凉拌茄子。
众所周知,茄子是最费油的,我妈最不喜欢种,有一年大概是种菜的时候走神了,种了两行,茄子很泼实,长得又长又大,我妈就顿顿凉拌,把茄子煮好,切成条,撒上葱花和辣椒末,再撒点盐,滴上两滴香油……
香油在滴的时候,总是滴得不那么利落干脆,瓶嘴外面总会流下来一小股,我妈便伸出舌头,一舔。
我在旁边看了,非常羡慕。
你知道吗?现在长大的我,也会这么舔---姿势和我妈一模一样。
不知我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也会这样?
还有一道菜,也是管饱的,大人们会鼓励你使劲吃使劲吃,因为这道菜如果吃不完,明天就酸了,这道菜就是炒韭菜。
有一年,我们家种了好多韭菜,每天赶集、走乡串户的去卖,也卖不完……
很多夏日的傍晚,我们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择韭菜,一边噼里啪啦打腿上的蚊子……晚饭我妈会炒一大盆韭菜,每人一到两碗任务,吃不完不给离开饭桌,即使少油的韭菜并不好吃,但我那时却能吃出十足的幸福感。
大概是因为之前,我妈炒菜不光没有油,还经常不够吃吧。
作者简介:静田,爱山间明月、草间虫鸣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