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记得那年,我们全家搬到了一个叫“向日葵社区”的小区安了家。小区里有一片很大的绿化带种了很多观赏性的向日葵花,葵花园的中心露出一小块休闲区,有秋千,木质靠椅,夏季的和风吹着金灿灿的花海,金海翻波,让人赏心悦目。
我那时常坐在花坛边,看着葵花,闻着太阳的气味,浮想联翩。然后,我在那里认识了陈俊。他也住在这个小区,3栋201室,离我家不远。我初见他时,他穿着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他就像盛夏的向日葵,干净挺拔,是个阳光大男孩。他拿着画笔在纸上勾勒,一朵朵向日葵就这样跃然纸上。我凑到近前,故装镇定,没话找话地说:“这是模仿梵高吗?”
他笑了:“呵,厉害!让你见笑了。你好,我叫陈俊,我在附近的凌峰中学念高三,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林雅轩,我也是凌峰的,刚上高一。”
那天,我们就从午后一直聊到傍晚,傍晚的阳光最亲近人,年少的我们脸庞泛起金色的柔光。微风吹拂着花海,葵花微微颤动,荡起小小波澜,我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也跟着摇摆起来,我轻轻按住了裙子,努力乔装出一副淑女模样,内心生起了小小涟漪。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在那附近偶遇,当然,或许对他来说是偶遇,对我,却是“处心积虑”的故意。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幼稚,我总是守在窗前,看见他出来之后便急匆匆地奔下楼去,再气定神闲地笑着打招呼:“呦,这么巧啊?”有时候我守株待兔般坐在葵花园的秋千上等,有时候远远看到他,我就铆足了劲跑过去,故意撞到他,“哎呀,是你呀!”
有一次雨后,我们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在葵花园里玩捉迷藏,陈俊拉着我一起躲到葵花的后面,我们蹲下身子,刚好被葵花挡住,被雨浇灌过的葵花耷拉下来像个大脸盘子,花瓣上的水珠滴到我的额头上,睫毛上,陈俊赶紧用他的袖子帮我擦去水珠,我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顿时有点尴尬,悄悄抬头看他,他也正看向我,目光对视,有股电流滋啦过去,我浑身火辣辣的,紧张得双手抠地,泥土湿答答的,突然摸到一条软乎乎滑溜溜的东西,我尖叫:“啊——!蚯蚓!”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逃离。已经管不了一直喊着我的陈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就这样尴尬结束。
后来我们相约去过我们市的魁星岩,听说那里是全国唯二供奉魁星的寺庙!摸一摸“魁”字石刻,挂上状元灯,祈愿我们都能金榜题名!那次之后陈俊投入紧张的学习中,他从我家楼下经过,我还是经常会偷偷观察他,只是没有被他发现,转眼陈俊高考结束了,他约我来到葵花园兴奋的对我说:“雅轩,我考上福文大学了!”我为他考上理想大学而开心,但又因为接下来自己要一个人在这里而失落,心顿时空落落的,脑海里就像电脑程序出了bug,一个个的弹窗弹出来:“他去大学又会认识新朋友,认识更多优秀的女生”,“太远了,久了他就忘记我了”“不行不行,我不要乱想,好好提高自己才是对的…”我把自己从这一堆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我们……还能常见面吗?”
“当然啦,寒暑假还有大的节日都会回来!”
他去福大没多久,便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拍下葵花园的照片给他寄过去,我说:“还是算了,花都慢慢谢了,现在是一幅衰败的景象呢!看了会难受的。”
他说:“那是自然规律,不必伤感,我觉得衰败也很美,回归土壤,何尝不是一种轮回之美,不谢的花是假花。”
我说:“是啊,就像那句诗,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我心中绝美爱情的模样。
学习闲顿时,我常在葵花园里索取暂时的慰籍和宁静,只有和陈俊通话时能得到一点释怀,每次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世界就美好起来,当挂断电话以后,我就会陷入更深的失落之中。后来快到高考,我前面浑浑噩噩荒废了很多,得加快马达好好复习才能跟上陈俊的步伐,我开始心无旁骛的忘我复习,那境界现在想起来都被自己感动到。偶尔经过3栋时,我都会条件反射的看向2楼陈俊的窗子,期待着它快点敞开,像期待着下一轮的向日花开......
终于,我也考上了大学,可惜比陈俊的大学录取分低一些,去了不同城市的华明大学。大学的缤纷生活影响了我,我开始参加社团活动,还选修了油画,想要体会陈俊画油画的感觉,每一份喜悦都迫不及待地与陈俊分享,每到一个新景点游玩,我就会寄明信片给他,每次收到他的来信我都激动不已,可以说,我们虽不同校,但他的影子陪伴了我整个大学生活。
那天收到他的信,他告诉我他工作了,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名字叫王琳琳。一瞬间我失魂落魄,万没想到他对我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男女之情,之前都是我自己想多了吗?他在信中问我对爱情的看法,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回信给他:“爱一个人应该是想他的时候,远远地望着他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幸福吧。”他不知道,我的爱情正在冒着火花,没来得及燃成明火时,就熄灭了......
过年回家时,我发现小区里的葵花竟然还在绽放着,灿烂夺目。凑近一看,居然都换成了假花。后来才知道社区物业为了省钱省事,把葵花连根拔起,变成了假向日葵。这下永不凋零了…..
大学毕业后,我在小区里见到了琳琳,那是一个美丽温婉的女人,几乎集合了传统女性的所有特质,骨子里的优雅并不是我这种有点大大咧咧的人能比得了的。面对她时,我莫名有种自卑,我觉得我输了,输得彻底。所以,对陈俊的情意只好封存在心底。
很快,陈俊就当了爸爸,我常看见一个又一个黄昏里,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挽着妻子在葵花园里散步,那片只属于他们的永不凋零的葵花园。
我渐渐与陈俊断了联系。
我在本地找了个广告设计的工作,每天忙着想设计方案,陈俊和琳琳到了隔壁市工作,他也是忙忙碌碌奔走业务。这时,我的大学同学张晨向我表白,想要和我见一面,我委婉地谢绝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陈俊仿佛离群的孤雁一样独伫在花坛边,点着烟,很久很久。我迟疑着下楼去问他,才知道因为一场车祸意外,琳琳已经去世了,丢下他和孩子。我心里为她惋惜,面对这样悲伤的事情,我却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我陪他去他家,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给我泡茶,沏茶时,我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年他憔悴了很多,精气神都没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一定深爱着琳琳吧,他聊了很多,大体是他和琳琳的种种过往,我只能做一个听众。我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力的吧,我选择沉默,隐藏在心底的情感还是无法表达出来。最后,他说想带孩子移民去新加坡,这是琳琳曾经的心愿。分别后,我还是忙碌于工作,用工作填满每天的生活,只是张晨经常会来找我约饭,我在努力让自己爱上他。
三年后的夏天,葵花园的假花已经风损破败,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败兴。听说物业打算拆了花坛,换成车位卖出去,向日葵社区已经名不符实了。我站在葵花园里,往事一件件冒出来。
“雅轩!"
我呆住了,这熟悉的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心底回旋着,我下意识地甩头,不确定这是否是我的幻觉。
“雅轩,你还好吗?”声音愈清晰了,真的是他!我感觉浑身热血沸腾,慢慢转过头去,他的容颜又憔悴了不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吐出一句:“你......回来了。”
一个男孩冲了过来:“爸爸,爸爸,妈妈呢?”
“妈妈?”男孩稚嫩的声音给了我当头一棒。陈俊把嘴唇凑到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对我说道:“我儿子6岁了。”
“长得很像你。”我看着孩子说道,“还有点像......”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还有点像琳琳。
“结婚了吗?”他问道。
“没……”我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快了!你……还好吧?”
“挺好的。”他说道,“我就要回新加坡了,我的新婚妻子在那边。”
“哦,什么时候走?”我彻底死了心。
“下礼拜三。”
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张晨向我求婚,我迟疑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婚前一周,我在打理新房时,一个女孩儿来找到我,是陈俊的表妹,是帮陈俊送贺礼来的:“这是陈俊准备的,他祝你幸福。”我打开礼物,是一个根据梵高向日葵油画设计的胸针,“也帮我祝他幸福。”她挥了挥手说:“哎呀,他单身一人带着孩子,工作也不如意,这次回来啊,孩子就拉着我叫我妈妈,我说要叫我姑姑呢,他不肯……”我一时慌乱:“他不是再婚了吗?”“没有啊,这些年他一直单身。”我继续听她说:“你们也算是错过了,大学那会寒暑假回来,他总翻你大学寄来的明信片,后来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他就没有行动了,后来他又遇到了琳琳,哎呀不提了不提了,不过你现在找到自己的幸福我也祝福你啦!”我已经听不清陈俊表妹在讲什么,思绪拉回到大学时,我和陈俊曾经的一通电话,他突然问我有喜欢的男生吗?我说当然有啊!他问哪里人,我说是秘密,不能告诉他!
所以,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就自以为我有男朋友了?
那一夜,我辗转想了很多,犹豫过,挣扎过,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给张晨留了一封信,我想对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希望他能原谅我。
我戴上了向日葵胸针,回到了那片荒废的葵园,看着3栋201室的窗户,窗帘紧闭着,在黑夜降临后,我看到灯光亮了,我冲了过去,“砰砰砰”地砸门。门开了,陈俊愣住了,随后关切的问:“雅轩,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扑进他怀里,他的身体很僵硬,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抱紧我,吻我的额头。
“是林阿姨来了吗?”孩子飞奔过来,小手拉住我的手,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五味杂陈。
“陈俊,你这些年……”
“前面几年我对琳还没有完全放下,后来我也有试过和别的女人交往,但是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你,想起我们以前,其实这次回来,我有想过找你谈谈,没有谈是不太确定你的心意,我还有个孩子,我怎么忍心委屈你呢?你值得更好的。”陈俊娓娓道来,“我以为我会慢慢忘了你,你也会慢慢忘了我。”
“你之前问我爱情是什么?你还记得吗?”我问道。
他迟疑了一下:“爱一个人,应该是想他的时候,远远地望着他的时候,都会觉得很幸福。这是你说的。”
“是的,但现在,我的答案不同了。”我说道,“爱情是对彼此的双向奔赴,是一起在阳光下在向日葵花海中携手同行的美好。每个人的爱情都不一样,这是属于我们的爱情。”
第二天,张晨来找到我,他递给我一束月桂花:“林雅轩,要幸福哦。”
“谢谢,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接过那束月桂花,芬芳沁入心脾,这是我们之间最温柔的告别。
张晨微微一笑,眼底有不舍,却更多的是释然:“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我一定会幸福,但是你并不快乐,我也舍不得让你这样,再见,祝你幸福!我也会好好的。”
我目送他离开,眼底泛起了泪光,模糊了视线。陈俊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我靠在他怀中,阳光洒落,暖意蔓延。风过处,那些假向日葵的塑料花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可我知道,真正的花海从未凋零——它早已扎根在我们心底,年年岁岁,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