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搬来深圳的时候,猫猫发现这边因为天气炎热,几乎所有室内都有空调。
刚开始的时候在空调房她会腿肿,绑带的鞋子穿了一天仿佛带子勒进了肉里一样疼。后来会嗓子很痛,早上起床无法开口说话。
时间再久些这些症状会逐渐消失。不是痊愈,而是习惯。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逐渐察觉到自己外表那层皮的崩坏。
是缓慢地、坚决地、不留一丝余地地在崩坏。
没有冷静,没有洒脱。只有虚弱、疲惫、失望,以及再次变得混乱的睡眠和重新开始的头疼。
猫猫不过在等李桐肯定他自己心意,等他说“不喜欢”,等他坚定地认为这位在身边陪了自己长时间的女性的确抵不过金钱。
然后,她便不会再存留一丝念想。
可是人与人之间,最开始不应该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和尊重之上么?爱一个人,和一切社会层面的条件没有关系,哪怕这个人落魄了也不离弃。
她听到自己对着空气轻声说。
发现自己的改变只是在一瞬间。
在那个午间,阳光强烈照射,锅内还在翻滚菜蔬,很热,为李桐做饭的猫猫感受到背脊流下了汗。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认同了“等价交换”这样的说法。
“现在我胖、丑、没钱,除了忠诚、支持和陪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离开我,那是理所应当的。在我自己能赚钱之前我不会再触碰感情,以后也不会再是任何人一根棒棒糖就能哄笑的姑娘。”
或者说,她已经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呵。
她的习惯又是如何?
我们的意志并非想象中那般强韧,它也不能够选择理所当然的正确。
李桐睡着后,猫猫在漆黑的夜晚轻轻抚摸他的眉毛、额角、睑颊、嘴唇、下巴、脖子,听着他轻微的鼾声,睡不着觉便等着他翻身后给他盖被子。白天依然照料他的吃食,陪伴他。
一切如常。可她每看他一次,便失望一次。余下的情感是不舍。
当月亮和李桐都已经睡着了,猫猫站在窗边看着下面来往的人,这个不夜城呵,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么,一切关系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她开始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的闷。
缺少可以发声的人物和机会,猫猫突然发现此刻自己能够说话的人也只剩下茯苓。
她不过追寻纯粹的情感。
她开始给茯苓编辑邮件。
尚未离开这个地方,茯苓,我在等一个结果。
人之所以离不开一座城市,大抵是因为这座城市已经和自己产生了羁绊。人物、回忆,让一个人无法变得自由。
可是其实很多时候人宁愿舍弃这样的自由。
但我留不下了。
或许是性格中那些天真的成分还在作祟,便始终认为关系需要一个“仪式感”,需要被认真地说清楚。无法接受稀里糊涂(分寸讲究)的开始或者结束。
年龄再小一些的时候,即便受了伤,也觉得时间充满可能性与变化,前景总是有余裕。便也还算不得难受。
一直没告诉你,我与你同岁。
而衰老的感觉,早早便有。它常令我觉得周围其实都是黑暗牢笼。
周遭漂浮无数肥皂泡沫,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想要走出去,不过是在击打泡沫。很无力。
一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也许那是因为我走得太快、太深、太专注。
我没什么接受不了,只是觉得很疲惫。
知道每一个人都要做好独自生活的准备,因为我们获得爱的机会稀少和困难。
我的崩溃来得缓慢而坚决,这反而更加让我绝望——感受着自己被一点点覆盖。
太无助了。
我不想使用“孤独”这样笼统的字眼来向你解释我现在的状况,也不想提及因病我身体上的不适。
经常有人跟我说“乐观点”,可是你我都知道,乐观太虚妄。
我们是否需要情感来临,试图以此为意志超越自身局限和破落现实?
可这样的需要,是否会让你我显得更为虚弱。
按下发送键,一阵凉风吹来让猫猫打了个哆嗦。
她搓了搓手,整理了一下单薄的睡衣蹑手蹑脚爬回床上,侧躺着面对李桐轻轻扯过被子躺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脚。
“这脚怎么这么冰啊?”李桐迷迷糊糊地说着,一边把她往自己怀里揽。
猫猫楞了一下,努力往李桐怀里靠了靠,心里开心而流下眼泪。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桐的一个轻吻里醒来,注视着他在厨房忙碌准备吃食的身影,突然清醒地意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他已经提过两次让她“回家养病”,也提过两次压力过大。
此刻让他选择停留的东西或许是“情感”,是猫猫最想要的。可他也是个在意物质的男性。
他到底还是不够冷漠和理性,否则,她也可以毫不留情了。
她无法肯定他是否已经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认清了自己更想要的事物。也无法肯定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三次,而那一次大概会更加难以收拾。
饭后李桐询问,这里的房租这个月就到期了,是想接着住还是像之前你说过的,另外找一个地方。
猫猫心里一怔,已经没有在推开自己了么?她沉思了两秒,看你心情吧。
最近比较忙,过几天我打电话看看另外一边的房子吧。
猫猫终究还是对李桐觉得感恩。
她感恩这个男性没有在自己“社会条件”不足的时候选择离开。而终究,她不愿意他再因为这个事而不开心,也不愿再让自己难堪。
我准备回家了。
李桐忽然抬头看了看她。意外?开心?她不大看得懂。
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天吧。我还得去医院拿一些药,离开之后复查会很不方便。
回家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我忙,不然也该腾出两天时间带你去玩,感觉你在这像只被关笼子里的小鸟。
猫猫笑着打趣他,想带我去玩其实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我啊,你说是不是?
他也笑,没有再说话。
这一天,她没有再去看出门上班的他的背影。
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这个小出租屋,当初一点点置办起来的物品,以后都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