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毛小淘!你给我滚出来!”
刚进家门,我就开始喊——厨房水龙头又在哗哗哗流,天知道流了多久——边骂他边飞奔进去关水。
灯光下,他躺在贵妃榻上,懒懒抬头看看我,“嗤”地撇撇嘴,起身喝水去了。我气极了,一步步走到他对面,巨大的身影投在地上,却没有威慑到他。他几步跃到沙发上,等待我开电视。
是的,他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从他第一天来我家,倨傲地巡视了一遍所有房间,然后爬上沙发靠背,拿爪子拍我头那一刻起,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时他才多大?三个多月,一拃多长,白白的绒毛,软得像团牛奶。就这么傲慢了。
2
我把他的床摆在客厅飘窗下,餐具放在我餐桌旁,厕所安置在厨房阳台上,讨好地问他喜不喜欢,他似乎并不很满意。因为在我们互道过晚安之后,他还赖在我的卧室,绕着床来回“喵喵”。
他抬起小短腿,立起身子,流露出哀怨的眼神,跃跃欲试想到床上来。尽管心怀恻隐,可我对自己的床,历来有种近乎偏执的“寸土不让”的维护。狠心别过头不理他,他跳不到床的高度,悻悻地放弃了,边走边委屈地看我几眼。我带着愧疚躺下,又暗喜:“啊,幸好跳不上来啊。”
这种局面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我刚躺下,一团物体“噗通”落在胸口,紧接着踩着我的头,过到另一边枕头上,侧躺下,歪着头和我对视。我呆了几秒,不由自主拉了拉被子:“不是说好上不来吗?上床的动力怎么这么强?”
这之后,我经常在“留他睡下”和“扔他出去”之间反复纠结,绝大多数时候都选择了后者。这梁子一结下,他报复性地养成了凌晨四五点就开始挠门的习惯,挠得我不堪其扰,只能一脸愠怒起来为他添食换水加铲屎。
平时,只要卧室门一开,他会“刺溜”一下窜进去,跳到床上踩几圈,一脸收复失地重振山河的神情,令我哭笑不得。一发现我有赶他的意图,立刻钻到床底下,非动武不可解决,使我们的关系充满张力。
不过,这样难搞的猫,洗澡时却分外温顺。瞪着ET似的大眼珠子,安安静静任我给他打泡泡、揉搓、洗鼻头、抱到浴巾上吹个半干。这时候我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在另一头晾着。当他觉得自己晾得差不多了,就凑上来躺到我腿上,逗我和他拍手玩儿,或者轻轻给他胡撸脖子,无比岁月静好。
相处没几天,就发现毛小淘同学带着点傻气。因为这份傻气,他没有一丝“知了无感”的淡定优雅,对万物皆好奇,而且是直通通的好奇。
比如,他看到门上忽然出现一坨高大的影子,是自己的十几倍,甚至还能延伸出两条更细长的影子。他就趴在门上,向上探一探,瞅几眼,再向上抓一把空气,像要逮住什么秘密,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了,也想不到回头看看身后的我。
比如,他会忽然跳进敞着盖子的电饭煲里,把身体围成一团,透出半个脑袋,像是在问:“我好吃吗?”吓得我一身冷汗——这要通着电,不成一只烤猫了!
3
冬天时,毛小淘长成一只成年猫的样子。除了为争夺床位、打碎杯子的事情打架,我们相处得还算好,也渐渐习惯和对方共享一片小世界的温情,直到他学会了那项崭新的技能。
起初,当他蹬着橱柜抽屉把手,像攀梯子一样爬上灶台时,我并不在意。我洗菜洗碗时,他完全被水龙头的流水吸引住,瞪大眼睛瞧,拿爪子撩,还把头伸过去,溅一脸水也不在乎,甩甩胡子伸舌头去舔。一连几天,每次我进厨房忙乎,他就跟上来看,全神贯注的样子。
我心想:“原来是只居家暖猫啊,对下厨房这么感兴趣!”
有天下班回家,发现厨房水龙头哗哗流水,我以为自己神思恍惚到忘记关了。
没过几天,一进门又听到水声,跑过去一看,居然是毛小淘!他端庄地坐在水槽边,低头凝视着流水,白色长毛被水流气压冲起来一点点,像地主审视自己丰收的庄稼那样安详满意。
我按着太阳穴,走上去关水,在他抗议的“喵呜”声里,思忖着对策:是对他进行一番说服教育,还是把水龙头包裹到他打不开的程度?或者把他便盆移进来从此厨房对他停止开放?
也怪我心存侥幸,拖了两天没有采取实际对策,拍他脑袋教他认错他也全当耳旁风,才有了那场“水漫金山”。
那是个周末清晨,八点多钟,被哐哐砸门声吵醒。惊慌失措地起床,发现地下全是水!客厅水面更是将近十公分!近乎崩溃地趟到厨房,那只猫,开心地玩着水……
我点头哈腰地给门外愤怒的邻居道歉:“对不起啊,猫开得水龙头,厨房门没关严,水槽又不小心堵紧了……这就处理……马上处理……”
“猫?”邻居的表情诧异又鄙夷。
4
当天,我就把毛小淘送走了,送还给原主人。
决定得看似仓促,可我心里一直知道,我是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猫奴”的。
悉心照料他是我责任,打打闹闹不失乐趣,也会依恋彼此的体温,可我并不完全接纳他,也许因为轻微洁癖,我对于自己的某些领地有着固执的维护,再可爱的小动物,要冲破这层维护,都很艰难。这种对抗的存在,时常令我感到焦躁。
他走之后杳无音信。
尽管我常常想起他,会歉疚会心疼,会有把他找回来的冲动,可我知道他从未真正属于过我,因为我们未曾彼此驯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