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思帝乡》韦庄
李亭云李画师府上,客厅之中清一色暗梨花木桌椅,圆荷花花瓶,浅白色兰花垂垂。两壁悬挂李亭云亲手所画《临风翠松图》及《山清长河图》。这两幅画笔法天成,行云流水,是李亭云平生最满意画作中的两幅。我端起茶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画。
“这位小姐可是赵梦洲赵大人家二小姐?”
我应声回头看去,那少年粉面清眉,笑容浅浅,是他,他长得可真好看。
1.
咸通六年二月十八日,惊蛰刚过,天气晴朗。
早饭刚用完,我打发翠儿取来披风,马靴,帏帽,一番梳洗,头发束起,做了个男装打扮。对着镜子照了一眼,好不俊俏的小生。我满意的大步走出门去,临走前不忘拿起桌上的清风玉竹扇。
“小姐,一会大人就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你又偷偷跑出去,又该生气了。”
“怕什么,有事我担着,放心,我爹不会说什么的。”我调皮的冲着翠儿一笑,拿过她手上的帽子,牵过我的小红马雪儿,飞身上马,朝着大门外一阵风似的飞奔出去。
“小姐,小姐,你等下翠儿,小姐。。。”
翠儿的声音在后边越来越远,我像逃出笼的鸟雀一样,一心向往着外边的热闹世界。自从上次被爹爹责罚不准出门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感觉自己都快憋出病了。趁着今天天气好怎么也忍不住了。
一个时辰后,到了郊外一片杏花林。一树树杏花如云障纱幔,雪中泛着淡淡的轻粉,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我下马,站在树下,闻着这淡淡的杏花香气,抬头望去,从满树的繁花间隙可看见湛蓝的天色。地上是遍地的落花还有斑驳的树影。
一阵风过,杏花雨落。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身的清爽,整个人像被这花香熏醉了。
我摘下帽子,倚树席地而坐,不一会竟然睡着了。半个时辰后,方才醒过来。
这一觉睡得很香,睁开眼,醒醒神,发现身上全是杏花花瓣,头上也是。
我伸了伸懒腰,抖落一身的花瓣,准备起身去山脚下看看。
牵过雪儿,朝杏花林外走去。
我慢悠悠的看着林边的景色,在靠溪的路边,我停下了脚步。
在我右前方100步的地方,有一少年,白衣胜雪,亭亭而立。手中拿着画夹,两眼瞅着远处的青山,定定的出着神。容貌甚美。
下午,晚饭前,我牵着雪儿回到家中。
翠儿急忙上前拉住我道“大人回来了,看见你不在特别生气,现在正在客厅等着呢。”
我恍过神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哦。”
翠儿拉我回卧房换过常服,洗漱过,急急忙忙催着我到了前厅。
一进客厅,便看见我爹端坐正中,旁边是我的二娘,爹爹脸庞青筋暴起,一脸愠怒,定定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知道我在劫难逃。
心一横,低下头,静静站在离他十米远地方停下。
“来人,上家法。”
仆人递上一根长二尺的棍子,看着那棍子,我不由打了个冷颤。从小到大没少受过这棍子的亏。从六岁我娘走的时候起,就一直吃它的苦。
我从小性格顽劣,像个男孩,女孩子喜欢的我全不会,只喜欢整日在外边疯玩。
斗鸡、喝酒、跟着别人去赌场,还跟城外的武行师傅学了一身的功夫。因好抱打不平,上个月跟林之贺林大夫的儿子打了一架。我爹一气之下,将我打了个半死,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你身为一个女儿家,整日不习女红,不学妇德,乖张不驯,屡教不改,我赵梦洲堂堂四品大夫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忤逆的女儿,要不是你娘走得早,我恨不得打死你,免得你辱没我赵家门楣。”
我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棍子重重砸在我身上。我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脑子里一阵发懵,爹的话也是听的不是很分明。
我脑子越来越不清醒,却有一个人的样子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脑子里。
白天见的那少年叫柴玉,果然人如其名,人美如玉,是员外郎柴世懿的公子。
我今天跟了他一路,直到他家府上,知道他的名字还有住址是我今天唯一的收获,也是我最开心的事。
第二天中午,我睡梦中醒来,昏昏沉沉,只觉浑身酸痛。使劲睁开眼睛,二娘坐在床边,旁边站着翠儿。
见我醒来,两人惊喜万分。从她们口中我才得知,昨晚父亲打到一半,我便晕死了过去,叫来郎中才知道得了伤寒,这一受伤怕是要好一阵才能好。
我这二娘,比我年长六岁,生的极美,又极温柔,但爹爹对她只是尊重,并无深爱。她是城南一绸缎铺老板的女儿,没有家世背景,只因眉眼极像我娘,被我爹娶进家中。
我连着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每日想的都是那天见的少年,柴玉。他长得可真好看呐,我就是喜欢他那好看的样子。
我派翠儿去打听跟他有关的一切。傍晚,翠儿一脸欣喜的对我说:“小姐,你可知道这柴公子跟咱们家大公子是同门师兄弟,他们一同在李亭云李画师门下学画。”
2.
一月之后,我已病愈,行动自如。我求哥哥带我去李画师府上,哥哥只说了一句;“你不是他喜欢的女子。”
“我不信,我一定会让他喜欢我。”我的眼里满是倔强还有势在必得的信心,我相信,我一定会嫁给他。
李亭云李画师府上,客厅之中清一色暗梨花木桌椅,圆荷花花瓶,浅白色兰花垂垂。两壁悬挂李亭云亲手所画《临风翠松图》及《山清长河图》。这两幅画笔法天成,行云流水,是李亭云平生最满意画作中的两幅。我端起茶杯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画。
“这位小姐可是赵梦洲赵大人家二小姐?”
我应声回头看去,那少年粉面清眉,笑容浅浅,是他,他长得可真好看。
我愣愣的瞅着他出神,揭开茶杯盖的手一动不动。那一刻,我确定今生非他不嫁。
柴玉面露尴尬,微微一笑:“我听苏河兄说你是他的妹妹,要见我讨问山水丹青的技巧是吗?”
那天下午,柴玉一直教我画画,他有心教画,我却无心学习。整个下午神思恍惚。他的侧脸如美玉雕琢,眉眼如画,衣如流云。如果他回头看我定能看到我眼中熠熠的星光。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一眼便叫人沦陷。
之后,我成了李画师府上的常客,所有人都看出我喜欢柴玉,偏偏他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我收起了往日那幅男孩子的样子,做起了温婉乖顺的大家闺秀。我每日画画,弹琴,习女红,穿女孩子漂亮的衣服裙子,画好看的妆容。
不管他如何想,我打定主意要嫁给他。
一个下雨天的午后,用过晚饭,我来到爹爹房中。告诉他我喜欢上了员外郎柴家公子柴玉,今生非他不嫁,我希望爹爹为我去柴家提亲。
爹爹看了我半晌,一言不发。良久,他冲我抬抬手:“你回房歇息吧。”我欲言又止害怕他又骂我,只能离开。
那几天,每日恍恍惚惚,心里总觉得不安但又很坚定。柴玉我是一定要嫁的,什么都不可以阻碍我喜欢他。包括那个青楼女子,疏云。
我哥哥告诉我,柴玉有一红尘知己,名叫疏云,是春芜楼最有名的歌姬,长的倾国倾城,懂书画,擅歌舞,虽处风尘但毫无风尘之姿。
柴玉早想将她娶回府中,无奈其父坚决反对,柴玉才就此作罢。
我去春芜楼见过那疏云,长的极美,可我丝毫不怕,因为我也长的很美啊,论姿色并无半点输给她。
可能年少心盛,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这次我相信也不会例外。
后来,我听二娘说爹爹真去了柴府提亲,那柴员外甚是高兴,当即便同意了。
五天之后,柴家派人送来聘礼,赵府上下全都忙着准备喜事,爹爹心情好了很多,对我再不像从前那样严厉暴怒。只叮嘱我嫁过去后定要收起以前顽劣不堪的样子,同时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是柴玉正妻,柴家唯一少夫人,没有人可以凌我之上。
我心里虽然明白,但总觉不安。
半月之后,我凤冠红妆,华服锦车,在整个长安城的注目之下声势浩荡嫁进柴府。
我就这样擎着一颗决绝与火热的心来到我的夫君身旁,想要用一生与他相守。
可能这次我错了,从小到大,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我知道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取得到,没有什么是我想得而得不到的。我的人生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却会这样。
那日洞房之夜,红幔轻香,烛火幢幢,我以为会是缱绻深情,不想等到的是柴玉的一封休书。
我不同意,将那发黄的纸撕的粉碎扔了一地。
后来,柴玉走了,据说与那青楼女子私奔了。柴家人找了一月未找到,有人说他俩在城外双双坠湖而死,总之毫无踪迹。
再后来,我做了30年的柴家少夫人,我爹劝我改嫁,我不愿意,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就为了这柴家少夫人的名分,当然不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固执,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喜欢的一定要得到,选择的一定不会放弃,我的人生只能向前,从不后退,从不转弯。可能秉性如此吧,终生都恐难以改变了。
有的人说我傻,有的人说我犟,有的人说我犯了痴病,随他们怎么说吧。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人,会一直喜欢,直至此生终尽方才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