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记

001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本关于人和大地的书：行走是向内的勘察，而我们穿行其间的风景，又如何微妙地塑造着我们。

第一部分寻踪英格兰

踪迹

002雪沉沉落下，穿过街灯投下的一柱橙黄光锥，饱满的雪花闪闪发亮，好似炉中飞溅的火星。

003房舍渐渐疏落，有几户没拉窗帘，能看到家人相聚正酣，有电视屏幕的闪光和絮絮语声传出。寒气吸入鼻中有如钢丝。满天繁星，银色的月光漫过万物。

004月色分外皎洁，于是一切无不投下分明的月影：白底黑影，鲜明得有如木版画。山茱萸细枝的影子为小路披上斑马皮，山楂树则投下一道格栅。白雪给树木镶上褶边，在粗粗细细的树枝上积到一英寸厚，有些地方还不止。雪让万物都超出自身，月光又使一切成双成对。

005夏日里我见过成群金翅雀从起绒草顶端腾起，好似翻涌的小小云朵，它们在前方盘旋着落下，刚好退到我够不着的地方。

006你若见过雪地上的兔子脚印，就会知道它们好似万圣节的骷髅面具，或者爱德华·蒙克名画《呐喊》中的人脸：两只后足并排着地，印出细长的眼睛，在它们中间靠后的地方，落下两个前足印，一前一后，微微偏斜，构成鼻子和椭圆的嘴。雪地上，数千张这样的脸凝望着我。

007透过树篱，道路两旁广袤的田野依稀可见，大片坚硬灰白的土地映出月光。一只鸟儿在高高的白蜡树上扑腾，震下的积雪纷纷撒下，如同老电影画面上的雪花点，落到我前方的路上。

小路

008狩猎行话里有个词颇具启发性：“臭迹”，动物的臭迹就是它的行踪。

009一旦开始留意小路，你就会发现眼前景观里依然密布着小径步道，它们或是与现代道路网重合，或是与新路倾斜或垂直相交。

010春天，背阴的坡面上冒出如主教权杖般卷曲的蕨类植物。

011在古道上设置路标也自有深奥学问，包括堆石标、灰羊砂岩、巨型砂岩、界石、长巨石、里程碑、环状列石，以及其他形式的指路石。

012山野之中，巨砾往往提示着可以涉水过河的地点

013走在路上，我每每好奇，它们的源头在哪里？当年是什么促使它们成形？关于日常行走的旅程，它们记录了些什么？关于冒险、相聚和别离，它们又深藏着多少秘密？

014道路是风景的习惯。它们是多厢情愿的行为，仅凭一人之力是很难辟出道路来的。

015可这是足迹，不是路径——它只通往自己的终点，其他哪儿都不抵达，走出这道足迹的朗成了笼子里踱步的老虎，或者池子里往返的泳者。

016路是互通的，这是它们的第一要务，也是存在的主要理由。

017在底特律，城市大片地区已长满野草，数以万计的家宅荒弃，几乎没人再买得起汽车；步行者和骑行者已开辟出数以千计这样可供通行的便道，任君选择。

018回归土地者”的书则看得我一头雾水，在他们看来，古道行走与大跳莫里斯舞、长期穿凉鞋一道，是净化男性污浊灵魂的手段。

019这些才是最让我觉得舒坦的古道遗泽：行走以悦目，以思索，而不是怂恿退避和逃匿；小路不仅是穿越空间的途径，也是感受、存在和认知的方式。

020借用乔治·艾略特的话来说，风景能“扩大想象的疆域，让自我居住其中”。

021如今我认为，对于任何有分量的风景，应该问的两个问题是：首先，我在这个地方知道了什么在其他地方无法得知的事情？其次，便是徒劳地问一声：关于我，这个地方知道些什么我自己无从得知的事情？

022索伦·克尔凯郭尔推测，思维在步速为每小时三英里的时候运行得最为理想

023行走之于头脑，有时是机灵的同伙，有时又是凶残的对手。你若日复一日长途跋涉过，就知道路途的疲惫会摧毁大脑的一切运作，只剩最基本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