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像按下了人生的start键,慢慢远离故乡。即使一步一回头,也只能向前,一步步、一点点。
第一次挣脱妈妈的怀抱,蹒跚向前;
第一次背上书包,去学校上幼儿园;
第一次坐上火车,到远方住校上学;
第一次牵着男友的手,说要和大山告别。
这些第一次,一次次把你推向前,又一次次让你离那个儿时的故乡越来越远。
儿时的故乡是个小村庄,没有汽车,没有楼房。小伙伴们能赤着脚在树林里捉迷藏。等到秋风起时,树叶吹得沙沙响。倘若有一个人怎么也找不着,那他一定在树林某个舒服的角落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那时候的农村窗上没玻璃,都是纸糊的大花窗。想透风的时候,只要把窗户上的细绳拴在房梁上。下雨天,雷声隆隆响。我睡在炕头上,一睁眼,大人们都在我的周围拉家常。我起身揉揉眼,看窗外的雨拍着窗台哒哒响。
雨斜斜下来,淅淅沥沥的,院子里的泥土地一会儿就被冲出了小泡泡,呜啦啦一股脑流到了院西墙。
等到天晴时,我穿上黑布鞋跑到院子里、田野上,和小伙伴们在泥地里打滚儿,拿黄泥捏人儿。玩到天黑上灯时,大人们扯着嗓子喊,回家吃饭啦!小孩子们就撒丫跑,循着柴火味儿和饭香。
仔细看,村子里下过雨的泥地上,还有些小秘密,那一串串小小的脚印,深深浅浅。谁家住哪,谁去了谁家,看了它都一清二楚。
如今,穿着运动鞋,走在城市硬邦邦的油路上,裙子是干净的,鞋子也是雪白的,可是,却再也看不出你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公交站行色匆匆的巴士车,载着一帮行色匆匆的人,开始行色匆匆的一天。等到日落黄昏时,疲惫的巴士车再载着这些疲惫的人,回到他们要回的地方。偷偷看看车厢里,所有人都是呆呆的,即使有鸟儿飞过,也无动于衷,还有几个,居然已经睡着了。
我好想知道,这些人都来自哪里,他们的故乡又在何方。在他们八九岁的年纪里,是不是也有踩着泥巴跑回家的经历。那些在车上西装革履、睡着了的,是否会在梦中回到那个久未归去的故乡。好想帮他们松一松领带,让他们睡个好觉,在那个重回故乡的梦里,能待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也许,在外读书的,在外工作的,远嫁他乡的,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里,他们扒在窗台上,看大雨齐刷刷落下,看泥地里的水泡一个个流向远方。它们就像儿时那些色彩斑斓的梦,里面装着门前头的树、烟囱上的鸟、还有麦田里的风。
梦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回一趟故乡吧,看看你儿时的家。
醒来了,眼前却只有一个呜呜渣渣的闹铃,泪水已经浸湿枕头。
我自言自语: 是该回故乡看看了,走了这么远,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回故乡的路。
那天我和公司请了假,坐上上午十点半的火车往北走,在车上才发觉,这就是把当年出来的路倒着走。
傍晚八点回到家,叔叔和婶婶接的我。父母早已搬到城里住,这儿已经没有了我的屋。
灶台里慢慢点着火,烟囱里慢慢冒起烟,婶婶在灶台前一通忙活。炸油饼、拌凉菜,葱花呛得我流眼泪。婶婶笑了,说,傻孩子,这是婶婶自己拢的葱,味儿大呛人,快进里屋坐。
进到里屋回头看,发现儿时的花窗换成了亮闪闪的大玻璃,啥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下大雨,也不用再趴在窗沿打开窗。
村子里头静悄悄,我问婶婶,人都去哪了。婶婶说,都和你一样,在城里住。
我走到大门外,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麦田,不少已经荒了,黄黄的草不停长。村里烟囱冒烟的没几户,儿时的玩伴也都去了远方。
这时我才发现,儿时那个故乡已经回不去了,可那个远方的家,现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