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没有爸爸，他妈妈也从不提起爸爸。

但小明知道，爸爸在路上堵车，爸爸回不来了，他已经堵在路上 10 年了。

小明是小学生，有几个同学的爸爸也堵在路上回不来，就都成了单亲孩子。有一个叫小强的，常常跟小明聊堵车：“我爸堵了 9 年，堵在东二环上了。我爸堵后第二年，我妈也堵在了西二环上。” 所以小强是个快乐的孤儿。小强说，他长大后拿到驾照，也要选择一条路去过堵车生活，而且要带上心爱的女孩。

小明猜自己爸爸堵在了八达岭高速上，但他不敢肯定，他告诉小强：“我老头可能堵在八高上，堵了 10 年了。”

之所以小明猜测爸爸在八高，是有原因的。有一天隔壁王叔叔和妈妈在家里聊天，聊着聊着两人吵起来了，王叔叔就特别激动，赌咒发誓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也去堵在八高上了。” 妈妈一下子哭出声来。小明就觉得爸爸可能在八高。

小明偶尔路过八高，都会望一眼那一排排的汽车，心里猜测哪一辆是爸爸的，会不会也是一台国产的高仿保时捷。

小明家里还有一台高仿保时捷，老旧老旧的，落满了灰尘和层层鸟屎，车就停在小区的树下。

但妈妈从来不许小明靠近那车，妈妈也从来不开车。家里出行，只可以坐地铁，骑自行车或者步行。最近几年轻便飞行器开始流行，妈妈也不许小明乘坐，说空中也会堵上。

“堵车不是因为道路少，空间小，而是因为人们喜欢扎堆，就像蜂巢里的蜜蜂，粪坑里的蛆。” 妈妈告诫小明，“你的人生，不能浪费在堵车上。”

小明从不堵车，他的人生没有浪费。不浪费的人生过的快，一转眼，小明 10 岁了。

生日party过完，妈妈拉着小明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生日寄语。

“小明，你也大了，该知道堵车的事，还有你爸爸的事了。” 妈妈慈爱的说。

小明心里一跳，他脱口而出：“爸爸还活着么？堵车的人也是活着的吧？”

“堵车的人，不能用活着和死了来论。” 妈妈说：“他们就是处在一种堵车的状态，不是活着，也不是死了。”

小明困惑了。他又问：“那爸爸还可能回来么？那些堵车的人，有回来的么？”

“回来的可能性很小。曾经有人从堵车状态回来的，但那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原来的那个人了。那些回来的，最终还是又选择回到堵车状态。”

“你要知道，小明，堵车，是一种人生的选择。10 年前，2017 年，堵车已经非常严重了，也就在那时候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车堵着堵着就再也不动了，堵车的人都不愿意动了，大家就这样堵在路上，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堵车状态。”

“八高就是因为两辆车剐蹭，两位车主僵持不下，于是 10 年来这长达 3 公里的车流就堵在这里。 东二环，因为一次短暂的 20 分钟的限行，限行解除后，所有的车主就再也不愿意走了，进入堵车状态。”

“还有在红绿灯路口抢道，双向的车流卡死，从此不动堵死。迄今为止最长的堵车是五环，全线堵死，其堵车原因也最神奇，居然就因为‘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所以，堵车的原因各种各样，但背后的根源，就是人们热爱聚集的心态，堵车是人们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他们希望三生三世堵在路上。”

“后来，地铁、飞行器的大力发展，道路交通已不再是主流出行方式。可是还是有人故意制造堵车，并进入堵车状态。”

“每一段堵车的末尾，最后那几台车随时可以离开的，但他们不离开，因为那是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爱车，爱堵，爱堵车，他们爱到了骨髓了，这是他们的精神追求。”

“我爸爸也是热爱堵车，选择了堵车么？他为了堵车抛弃了家庭？” 小明激动的问。

妈妈叹口气，摸摸小明的头：“不是，你的爸爸最初没有选择堵车，而是反对堵车，反对堵车文化。在 2017 年，他组织了志愿者团队，试图去拯救堵车者。几个月时间里，他们奔波在北京的道路上，但只拯救了2只猫和3条狗，没有一个堵车者愿意回归。就这样，他又累又急，在初夏的一个晚上，在最凶险的八高清河收费站段，他再也没有回来.....据回来的志愿者说，在拯救堵车者的行动中，他改变了对堵车的态度，主动加入堵车队列......”

妈妈已经泪水涟涟，她抽泣着说：“我不知道他是被围困了呢，还是也被堵车迷了心窍，爱上的堵车。或者，还因为头一天晚上他看到我和隔壁王叔叔在高仿保时捷里，以为我俩要去堵车，其实我们就在车里玩会罢了，你还小，不懂......”

妈妈一时陷入感情漩涡，她泣不成声。

等妈妈平静下来，她听到小明深沉的声音：“你和隔壁王叔叔的破事，我不管。我要去救我爸爸。” 妈妈一惊，抬头看小明，小明紧皱着眉头，面容带着几分成熟，他已是 18 岁的成人了。一个感情漩涡，8 年转瞬而过。

而 18 岁的小明有了驾照，他要去救自己的爸爸。

妈妈盯着小明，悲从中来：“你不是去救你爸爸，你要去堵车！” 小明没回答，头也不回的走出家门。

小明坐在老旧的高仿保时捷里，发动了引擎，一阵古老的嗡嗡声包围了时空，小明舒服的靠着龟裂褪色的真皮座椅，满身心都是幸福。

“我爱车，我爱堵，我爱堵车。堵车体现了人们对聚集群体的深厚感情，更是对自己的深厚感情。反映了个人对群体的依存关系，是人们对自己的车、道路和交通文化的归属感、认同感、尊严感与荣誉感的统一。” 小明铿锵有力地背诵着，他满面都是庄严和神圣。

“我相信，我的爸爸一定是热爱堵车的，不爱堵车的人不配活着。现在，我要追随父辈的道路而去。”

小明松了刹车，挂上倒挡，轻踩油门，高仿保时捷轻快的从车位中滑出，果然是好车，隔了 18 年车况还是如此优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