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津渡（62）写春联
文｜大尾巴狗
东方的手头从来没有过宽裕的时候，但今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一是佳慧的店子人气日盛，扭亏为盈；二是煤矿经过这些年的惨淡经营，产煤量正处于稳定上升期，而且价格开始上扬，因此东方今年一下子拿到了三十万的分红，这笔钱现在就在他的银行卡里，没钱的日子过惯了，手头突然有了一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让他又喜又愁。
东方和佳慧坐在沙发上商量，东方说，可以考虑还一部分银行贷款。佳慧道：“你傻呀，银行的钱我们是能贷则贷，能用则用。从表面上看，你每年要给银行付给大量利息，但你借银行的钱产生的利润，是不是比付的利息多？老实人攒钱，聪明人借钱。你想一想，当时不借钱你能买到煤矿的那些股份吗？”
“嗯，也有道理。那这样吧，借梅清平和涔元的钱，先拖一拖，等明年再说。先把小账处理了，剩下的钱，我们买一辆车，这辆皮卡该退休了。”
“可是，东方哥，那点钱，只够买辆很一般的车呀。是不是等到明年下半年，我们有了更多的钱后，买辆拉风的车。”
“先还是买辆拉人的车吧，拉风的车，等有了钱再考虑。公示期过后，我就是单位的一把手了，抢在这个节点买车，意味着我花我自己的钱，别人无话可说，要是明年下半年或是后年，人家该怀疑我买车的钱来路不正了。”
“额——真的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佳慧抱着东方亲了一口，认真地道，“东方哥，你当了一把手也不准从公家拿一分钱到家里来哦。”
“如果我拿到外面去呢？”东方坏笑着说。
佳慧一下子扑到东方身上，一对粉拳在东方身上一顿擂，嗔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外面是哪个狐狸精？你快说，不说不让你起来。”
两人闹够之后，商定由东方先带妞妞回去，二十九东方开车来接佳慧。佳慧的店子一直要开到腊月二十九，正是生意火爆的关键时刻。东方已经提前给老龚书记等几位长辈、领导和教过他的老师拜过年了，后面十来天身体可以归自己支配。
腊月二十七下午，东方在大堤靠边的地方把车停下，打电话给家里，叫北方带一个人来搬东西。在等人的空当，他从车厢里把东西一样一样搬下来摆放着。两件湘泉老窖，两件国人啤酒；几箱烟花，一大纸箱鞭炮，一大箱冲天雷；一只杀好了的羊；三十斤黄牛肉；一大包各色海鲜干货；还有几件童装。北方叫上了易大林，南方和她老公老谭也跟了上去，顺着上堤的斜坡往上爬，妞妞冲着姑姑姑爷叔叔叫了一遍。
南方看看东西摆了一地，道，哥，这东西也太多了吧？北方只叫了大林一个人，我和老谭两个是主动来帮忙的，这么多人，都要搬两运才搬得完。东方道，那就搬两运吧。结果连妞妞都拿了一盒小的花炮。
西方自打结婚后，一家子都是在娘家过完年，初三回婆家走亲戚。南方一家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今年也携夫挈子回到娘家，平时寂静的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小孩子们大呼小叫，吵得家里的猫和狗一脸嫌弃相，躲着他们走。北方和媛媛现在俨然是主老板了，大小事项基本上都由他们俩安排，朱德乾和谢圣秀负责逗弄孙辈小孩，给火盆添块炭。北方他们忙不过来时，西方也搭把手。
吃晚饭时，大人小孩围了一大桌，只缺了佳慧一个人。被小孩们追得东躲西藏的狗和猫也回来了，在脚边来回挤挤擦擦，朱德乾和谢圣秀坐在上席，看着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融融泄泄，乐得嘴都合不拢。
谢圣秀道，东方，过年货家里早就准备好了，你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哪里用得完哪？买那么多花炮，得花多少钱？真是个包子。
东方道，姆妈，我说过今年年货我负责，在电话里跟您讲过的，用不完您可不能怪我。
谢圣秀道，你长期许空头愿，哪个知道你这次真的买了？
东方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回来，我说等有钱了在城里买个房，把爸妈接过去住，姆妈不相信我，说我是白话佬。这次我在电话里说我带年货回来，姆妈也不相信，这说明，这些年来，我身为家中长子，确实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贡献，让两老听了很多闲话，我很惭愧。爸爸姆妈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打算明年上半年带两老到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有病治病，没病防病，这次我说的话一定做数。来来来，这杯酒敬爸妈和弟妹们，以前做得不好的，今后去补救。”
听了东方的这一席话，大家心里既暖和，又感慨。东方刚参加工作的几年，生活颠七倒八，囊中空空，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没少苦心劝诫。这些年渐渐有了起色，他们都为哥哥高兴。朱德乾和谢圣秀尤为高兴，看到东方带回来的一堆年货，嘴上抱怨，心里其实甜滋滋的。在东方身上，他们寄予的期望最大，谢圣秀借口去拈一碗她腌的大头菜萝卜，在厨房痛痛快快地洒了好几滴眼泪，回来时眼睛还红红的。
晚饭后，西方早已把牌桌摆好，招呼大家上桌。西方道，哥，你是老大，你说打多大的码子？东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从包里取出七扎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一看就是从银行柜台里出来的，一扎一万元。东方扫了他们一眼道，就这么一点点，打好大，你们看着办吧。
他们知道东方逗他们玩，一齐朝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东方拆散一扎，拿在手里哗哗一抖，道，不用这么看着我，钱是真的。把六扎钱拢成两堆，一堆推到西方面前，一堆推到南方面前。
媛媛说，你发钱打麻将呀？太好了。
东方不说话，一五一十地数钱，数出三千元，放在桌面上，也推到媛媛面前，说：“这是你的。”媛媛知道这是买鱼的款，嘴上却道，我的只这一点点，不公平。东方道：“你嫌少？好，再给你两千，明年买鱼的订金。”又给南方和西方各数两千元，说是利息。南方和西方推辞，说不要利息。东方说，亲兄妹，明算账。你们如果有用不完的钱，就放账给我，保证高于银行利息。
西方把钱收好，道：“老大，到底打好大，你还没发话呢。”东方道：“一块钱一个子。”南方和媛媛都说打得太小了，没味。东方道：“那我们涨一百个百分点，不能再大了。”西方道：“听着像涨了不少，不行不行，5块钱一个子。”东方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吧，依你们的，5块。
东方手气不错，面前堆了两百元散钱，妞妞跑过来，看到爸爸跟前一堆钱，开心地问，爸爸你赢了？东方呵呵地笑道，爸爸赢了，给你们几个小孩子一人十元。妞妞他们拿了钱开心地到一边玩去了。他让姆妈上桌帮他挑土，赢了归姆妈，输了他填眼。他下来坐在炭盆旁，和爸爸妹夫几人吃瓜子喝茶聊天。
早晨起来，东边天际霞光万道，远处树笼轻烟，镜子般的水面上薄雾蒸腾。树间拉的绳子上挂满了冬天的衣物，天井里横几把椅子，椅子上铺着竹帘，竹帘上是床上的盖絮垫絮。东方道，我就怕一大早好好的太阳，要被你们摆下的阵势吓回去了。妞妞的奶奶啐道，东方，一大早，你讲点吉利话好不好？
吃过早饭后，有几个邻居拿着红纸，找东方写对联来了，他们说，东方当了校长，没有架子，还是原来的东方，东方呵呵的笑道，我哪有资格摆架子？要说东方写对联的历史，要追溯到他十来岁的年纪，与涔元小芙几人上街摆摊写对联卖，他写，涔元裁纸拉纸，小芙收钱，每年春节都要赚点零花钱。近些年来，街上大多是印刷精美的现成的对联了，当年街上摆摊写对联的盛况已无痕迹。不过，每年春节前两天，也还有人来请东方写对联。
东方的毛笔字是跟着冯医生学的。参加工作之后好多年，除了春节帮乡邻写写对联之外，几乎没有练字。后来收心敛性，才又静心临帖，或信手挥毫泼墨，日常繁杂之事抛于一边，顿感心静如水，清明澄澈，书法成了他最喜爱的释放烦忧放飞心灵的方式。到外边旅游，看到牌匾上的字有特色，他也要驻足用心揣摩，手指虚临，自觉境界又有进升。
邻居看他展纸挥毫，啧啧叹道，好字，好字。东方有心逗他，好在哪里？邻居搔搔头，支吾道，看了你写的对联的人，都说字写得好。我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个个字站在那里，很有精神。
“有精神，这评语高。”
太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照在人的身上，带来些许暖意；家家户户都晒了几床被絮洗了不少衣服。到了中午，太阳不见踪影了。妞妞的奶奶对忙着收被絮衣物的媛媛她们说，怪东方，他早上没讲好话。
东方听了置之一笑，照样在摆在天井里的方桌上写春联，来求东方写对联的，多是上了年纪的，写什么内容，他们不管，这都是东方的事，他们只需说，大门，三个房门，一个偏屋门，后门，厨房门，还有猪栏屋门就行了，东方就刷刷刷地写，哪个门，该写什么内容，都装在他的心里。而今，人们只在有门的地方贴副对联，早些年，可不止这些讲究。凡是需要表达主人愿望的地方，都可贴上红红的春条。梯子上贴“步步登高”，大门外贴“出门见喜”，磨坊碾道贴“白虎大吉”等等，就连牛圈、猪圈、鸡屋，也要贴上春条，如“六畜兴旺”等。即使在艰难时世，年货可以少备，肉可以少吃，新衣可以不穿，但买红纸的钱不能省。喜庆的颜色，能冲淡生活的艰辛，给人以活下去的信念。
东方给自家的大门上，写了副内容很常见的对联：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横批；耕读人家。这副对联，对于他家来说，也不算出格，他和西方都是通过高考考出去的。有些来求对联的，看到东方家的这副对联，便断定这副对联必是最好的，便要求东方给他们的大门上也写这一条。东方笑一笑，挥毫便写，于是，这一带的人家，倒有一半是耕读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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