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读李渔《闲情偶寄》中《种植部》一篇谈到菊花,言此花极费人力,自酿土起,萌芽掐叶,驱虫防霜,缚枝系蕊,从春到秋不得一刻闲暇,才得成此一花。忆起前些年访秋菊展所见,确实不论大小盆栽皆有精细呵护的痕迹,花朵娇丽至极,可与牡丹斗艳争芳。
不过,自幼起对菊花的印象却并非这等娇贵美艳,而是韧性,质朴,无华。说来如今家里连一片绿叶都没有,年幼时到阳台上浇水松土却是每天傍晚的日课一样必不可少。所植不过些俗花贱草,毫不费功夫,也不论养得好歹,单单为千变万化的春去秋来枯荣岁月而陶醉。不少花草来自外公家,他的阳台比我的要精彩多了,我十分羡慕。外公对我们小辈都宠爱有加,但他从不曾送我养到正茂的花草,只在秋末或初春时节会包一些种子或掰一股幼枝给我。我总是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带回家虔诚地种进土里,一天天地守着,从破土而出的欣喜,到恣意盛放的傲娇,再到败落萧条的怅然,终化作来年的憧憬收入一粒乌黑的种子,造物的神奇在小小的我的眼前如此岁岁轮回。
八月菊就是在一个秋夜里从外公那儿得到的。他掐着枯萎的花,齐花柄处折断了包进纸里交给我说,这是八月菊,最为好活,把这败花埋进土里,来年就能发。我想象着一株傲然挺立的菊花立在我的阳台上,满怀期待,回去就按外公说的小心翼翼照做了。春天果然发了芽,猛长了一阵,枝叶上覆盖着细密的白色绒毛,入秋就含了苞,开出一朵朵紫色的花,貌不惊人,颇为娴静。我常养的都是些红花白花黄花,唯一一次种出如此雅致的花,从那时起,我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紫色。
最令我难忘的要数那一朵完全出乎意料的花了。还是在外公家院子里玩耍时,我捡到一颗小小的仙人球,浑身的小刺还很坚硬,大约是从谁家的大仙人球上抠下来丢弃的,只有拇指蛋儿大小,我却爱不释手,因为它很圆很圆,现在想来实在太孩子气。我一边担心大人不让我乱捡破烂玩意儿,一边担心小刺扎手,找了个塑料瓶盖装起来偷偷摸摸带着。后来被外公看见了,心中忐忑,他哈哈一笑说,别看这不起眼的,随便丢土里都能活呢,不信你试试。我听了他的话就安心,回去种下。三五载转眼而过,小仙人球长到碗大,我总是把冒出来的小球都抠掉,保证它还是那副圆圆的可爱模样。有一天它突然伸出一支细长花蕾,那时我从来不知道仙人球会开花,不敢相信,每天都要看好几遍。终于花蕾伸到手掌那么长,悄然间开出一大朵来,洁白如玉,足足开了快一个月才败。那段时间,我和仙人球好像互通了言语,它懂了我为它而守候,我懂了它为我而绽放。它只开放过那一次,那一朵,后来再也没有了。
再过几年搬了新家,花花草草都不在了。如今长大成人,家里也试着放过几次好活的观叶植物,都在外出差旅期间或旱死或遭台风涝,难以存活,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自己养什么都不活的结论,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生机盎然的阳台了。花草有情,如今诸事纷繁,只怕难免会无情相待,故不敢轻易相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