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9

    出门前,禺挑选了最好看的一枚胸针,别在胸前。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茶色卫衣将胸前泛着金属光泽的七彩仙鹤衬托得格外显目,颜色搭配正合心意。他朝镜子咧开嘴挤出笑容,心想:“等会还要去看看外公,仙鹤有长寿的寓意吧?别上刚刚好,看病人要有精神气!”

    把午饭送到病房,外公还在熟睡。他掐着时间,由于出门晚,在外公身边只站了几分钟,便和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去见。

    更重要的人,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份“重要”究竟是站在何种角度而言。禺戴着黑色嘻哈毛线帽,穿着宽松西装裤,特地换掉了爱穿的三沙高跟舞鞋,比起优雅身姿的维系,他今天更希望以“平易”的姿态,融入老同学们,男同学们,而不希望一双鞋让老同学的一举一动多几分刻意。不过,他今天的耳饰倒足够吸引眼球。

    他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快步向前,骄傲地将下颌微抬。每一步他都稳踩稳准,每一步他都精准地把握腿部肌肉,大腿尽量分开,脚尖向外摆一点,脚步近似一字,却又控制不显得造作与另类,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他来说走路是多么的重要。

    禺瞅了一眼手机,十一点过几分,十一点半集合的话坐公交车肯定迟到,打车如果一路绿灯可以踩点到达,那么打车吧,能不能按时到就碰碰运气呗。

    车窗外的景致来来回回禺已经轻车熟路。上车,他依旧端坐在座位一侧,微微偏头,侧过脸,漠然看着划向身后的城市。如果车遇红灯停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他会看着老妇人推着的手推车上左顾右盼的孩子,会看着面无表情快步走过斑马线手挽手的情侣,会看着停在左转车道仰头喝水的自行车少年,会看着商场高大建筑上挂起的模特广告。

    我曾经问过他,“什么感觉?”,他说:“是一种什么也与我无关的感觉……”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想做一个男人,再做一次,真正的。”

    禺迈下车,关门时对师傅道了声谢。

    商场是现代化商场,商场内有罩着玻璃顶的类似天井的小型广场,交错的电梯,每层的人行过道下都有内嵌的暖色灯光,照得商场暖洋洋的,加之商场四楼是各类餐吧的聚集地,一进商场就可以感受到冬日赖床的早晨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感觉,这样的商场禺已经司空见惯,他尽可能想象第一次来时的感受。

他独自一人阔步走向电梯,路过哈根达斯,走过calvinklein……他将手自然地甩在两侧,不时用右手提一下快滑落肩膀的帆布包,从学校回来,到外边闲逛身边空荡荡的他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喏,远处那两个朝我招手的人,是老同学了”,远远望见那两个朝这边挥手的少年,禺提了提帆布包,笑盈盈走了过去。“好久不见!”对方的目光朝这边扫来,禺垂下眼睛,含蓄地笑道“好久不见啦”,禺赶忙站到两位同学地一侧,并排朝相反方向走去。待两人打量的目光收回,禺才重新获得勇气,主动开始搭话,他自知自己缺少调节气氛的能力,也没有多少能够引起对方兴趣或者建立在共同兴趣上的话题,但是他不希望这次聚会成为“让人不快”的聚会,所以想方设法搜刮一些话题,硬着头皮看着对方的眼睛,捧着真诚与对方交谈一二。

    毕竟是长大了,期间间或的沉默并没有让大家坐立不安,或者有人为此而焦躁,笑容都挂在脸上呢,这让禺安心了许多,毕竟,如果什么特殊情况出现,那才叫所有人都为之陷入尴尬,惊慌失措呢。

    三人顺理成章地吃了顿饭,买了鲜疯,最后看了小红花。虽然话题比较少但吃饭的氛围自在亲切,人手一杯鲜疯,用冷饮转移了寻找话题的注意力,不时抬起杯子喝一口,相视一笑没人会在意沉默的尴尬。看电影时禺被俩人夹在中间,左边右边抽泣声此起彼伏,电影放映结束,两人红着双眼走出放映厅,禺心里憋着笑,不过还是好奇地询问他们最为感动的电影片段,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心里想是什么能够戳中两个男子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明白坚硬外壳中存放的柔软核仁是多么的珍贵与美好,于是学着妈妈那样,像鼓励孩子那样,同时又为了给予些许安慰那样,将手搭在男生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对了,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来看望高中老师。

    “我们走到学校去吧,现在刚好两点,老师两点半来,刚好消消食。”一位同学提议说。

    三个人总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那天的天很蓝,万里无云,刺眼的阳关让禺眯起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高中宿舍里午休醒来,抬眼望去是矗立在不远处的万达双塔,刺眼的阳光唤醒昏沉的大脑,心跳捣鼓着耳膜,鼻腔充斥着阳光炙烤过的午后的气息,赖床的冲动以及对下午课程的烦躁……似曾相识的感觉。

    太多的回忆,以至于,那些本应该成为美好的东西,我们所认为美好的东西,在禺的脑海中已无数遍涌上回忆的舞台,把回味冲刷殆尽了。

    我曾经问过他:“什么感觉?”他告诉我说:“我已经开始眺望死亡了。”

    过两个红绿灯,两次右转,走到路的尽头就是学校。小足球场正在修建新的食堂,传言等高中部后边在旧大观酒店的位置建起新的宿舍楼,马路对面从前的宿舍区就要全部拆迁了。虽然很多老师也已悉数调走,好在学校的大环境没有变,回忆中的场景还能够变现。

    见到了常老师,我们隔着一张桌子和三年的光阴,看着对方微笑着。聊了聊学校,说了说我们的近况,问候了老师的身体,我们还是笑。那个时刻,就能够理解时过境迁是什么,就是各自承载着各自的故事,拥护着共同的回忆,在命运线再次相交时不必多言,用微笑向对方说:“辛苦了。”她眼里饱含欣慰,同时,也在告诉孩子们:“是时候靠你们自己了。”

    禺感觉到身体轻飘飘的,从办公室走出来,他感觉到世界悄然改变了,只是他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改变了什么。

    他看看身旁的同学,明年的他们,会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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