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红楼梦》的人,没有不知道王熙凤的。看过《红楼梦》的人,也没有不说道王熙凤的。王熙凤实在是一个很值得反复说道和反复品味的人。
但是,各人说道王熙凤,各有自己的角度。各人的角度不同,王熙凤的形象也各异。但如果把贾府比作是一家企业,就企业的角度来看,那么王熙凤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自然是一名白领了。可她会是一名普通的白领么?No,No,她不会。她是她们贾府(荣国府)的总管,在某种程度上,就分明是她们贾府的“总经理”嘛!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在全面的“经营”和“管理”着她们的贾府:她打点着她们贾府内内外外一切的事务,操心着她们贾府一家子大大小小几百上千口人的日常生活和开销,推动者她们贾府这辆大马车一日日地运转和前行,体现和捍卫着她们贾府在他们那个时代里所有的地位、尊严、形象和体面……
她是极其有才干的。她的才干,不但赢得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她们贾府中上辈一干“领导人”(呵呵)的高度肯定,也赢得了同样是主子身份的她的同辈、晚辈,甚至是她们贾府里大大小小各色的下人、奴婢的共同认可。难得的是,这其中就包括《红楼梦》里第一号男主角贾宝玉、第一号女主角林黛玉,还有那个寄居在她们贾府,平素根本就不闻红尘世事,号称是“槛外人”的出家女子妙玉。
王熙凤确是有才干的。这点连她本人都非常自负。为料理秦可卿的后事,当贾珍恳请她去宁府帮忙的时候,她虽然是平生第一次经历,也没有任何的经验或先例可供循鉴,却也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儿啊?她果然不负众望,把宁府打理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这在男权社会,对一个几乎没有读过书,大字还不知能识几个的年轻女子而言,确属凤毛麟角,实在难得。
但应该值得我们万分注意的是,在《红楼梦》中,贾府的最后的败亡(“抄家”),竟然和王熙凤本人也有着直接的、摆脱不掉的干系。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王熙凤也是压垮她们贾府这匹骆驼的最后的稻草之一。这个,熟读《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在这里不必赘述。
想来也真是让人唏嘘不已:王熙凤身为贾府的大总管,难道她自己不想让她们贾府飞黄腾达,不想让她们贾府荣华富贵的日子长长久久吗?想啊,想啊,她太想啊,因为这对她也很好啊。但是她的所做作为,却又明明白白地,是颠覆了她们贾府的事业,是毁掉了她们贾府的前程。她既是她们贾府的一个辛勤的持家人、功臣,同时也是她们贾府的一个可恶的败家子、罪人。
王熙凤是最受她们贾府上层“领导”赏识和信任的一个人,也是她们贾府里最有实权,也最善用权和玩权的一个人。但仔细想来,王熙凤之所以能够获得权力,之所以能够在获得权力之后目无一切,胆大妄为,擅自弄权,还不正是因为她最受她们贾府上层“领导”的赏识和信任么?当然,过分高估自己的才干和能力,也是她敢于看轻和蔑视一切,敢于瞒和骗,敢于煽风点火、兴风作浪的一个重要原因。
自己的才干,别人的赏识和信任,这几乎是所有人通往权力之路的最初的起点,当然也是他们保持既有权力、获取更大权力的重要的依托和凭据。但是有些人在权力面前,头脑清楚,心里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结果功成名就,为百代所仰颂;有的人则利欲熏心,为所欲为,结果身败名裂,为千夫所唾骂。王熙凤是文学中的一个虚构人物,我们暂且不论,但历史上像王熙凤这样的则不乏其人。比如,把自己接手的伟业毁掉的有秦二世(胡亥)、刘禅、崇祯;把自己亲手创建的伟业又亲手毁掉的有项羽、隋炀帝、唐玄宗……。我们不能不惋惜地说,他们真可谓是用权的佼佼者,也可谓是弄权的佼佼者。
自然王熙凤对于她们贾府,是有功的,这点一定要肯定。但是事已如此,“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之后,“肯定”有什么用呢?她的“功”给她们贾府所带来的“好”,远远没有她的“过”给她们贾府带来的“弊”和“害”大。贾府没有栽倒在她的“功”上,而是栽倒在她的“过”上。“过”的危害竟如此之大?当然。我们平素不是经常也说,一担柴可能烧不熟一锅饭,可是一只老鼠却能弄坏一锅汤么?
有人对王熙凤抱有深深的同情。不错,王熙凤是值得同情的。但是这些人的同情,不在王熙凤本身的缺陷和不足,却在王熙凤所处的那个时代——即《红楼梦》文本中所说的“末世”,这是不对的。即使同样是“末世”、“乱世”,纵览历史,我们发现也有许许多多的非王熙凤式的人物的存在。他们有类似于王熙凤的时代背景,但是却没有王熙凤那样的不幸的运命。把个人的悲剧完全归咎于时代,这无疑是自欺,也是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