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书中写道:“小说人物不像生物那样诞生于母体,而是产生于一种情境,一个语句,一个隐喻。隐喻中包含了一种处萌芽状态的人生的基本可能性在作家的想象中,它只是还未被发现,或人们还未论及它的本质。然而,是否可以断言一个作家只能谈论他自己。”
昆德拉的追问是对文学之“我”的追问,毫无疑问,对“我”的态度决定了文学作品的高度。
以诞生于“文化大革命”后的伤痕文学为例,作者大多耽溺于个人的悲惨命运,文学创作成了宣泄的工具,文学价值大大缩水。多年以后,当我们读到书中人物撕心裂肺地挣扎时,却找不到一个共情的平衡点,只留下一个“哭哭啼啼,没有出息”的囫囵印象。
相比之下,同时期的王小波就高明得多,他的《黄金时代》同样以文革为时代背景,却一直到1994年才公开发表。他用时间冲淡自己,把那些理性的、深刻的哲学思考和人性追问留了下来。至于故事情节,则将感受权交给读者,把自己置于局外,终成经典。
既然这样,是否可以理解为“我”的存在必然会导致文学的窄化,最伟大的文学不需要“我”?
回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借用他的轻与重的哲学命题大概可以回答:
如果把“我”的存在看作文学之重,“我”的隐藏看作文学之轻,负担越重,文学就越贴近现实,当文学被压进现实,文学就不再是文学;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文学就会变得无比轻盈,就会飘离现实和现实中的生命,它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因自由而没有意义。
由此看来,所谓“无我”的境界也是必须建立在对“我”的存在的肯定的基础之上才有意义的。
然而“我”未必只是是“我”,“我”也不是突兀的一座孤岛。村上春树曾说:“小说家,是以多观察,但只稍下判断为业的人。”一个伟大的作家一定不是超然遁世的,他的心是通透的,他的淡然是在洞察了全部,承受了生命之轻重后的升华。所以他的文学之“我”一定是大“我”,这个“大”是绝对意义上的,它甚至包括“小”。
看回昆德拉的追问,即使作家只能谈论他自己,也未必会带来不能承受的文学之重,一切取决于他的文学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