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说袭人

花气袭人知骤暖

大观园中小姐们个个貌美如花,德才兼备,便连丫鬟,也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及不上的。光看首席四大丫鬟那气度,那行事风格,便够我们学的了,何况厉害的主子们。说到丫鬟,花袭人是个不得不提的重要人物。作为宝玉的贴身丫鬟,曹雪芹给予袭人的笔墨还是比较多的。袭人本是贾母给宝玉的婢子,结果却变成了王夫人安插在宝玉身边的线人,在权势结构复杂的贾府,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冤魂孤鬼无数,末了一朝垮台,风雨飘摇,小姐们尚且死的死,走的走,丫鬟们也是离散殆尽,袭人最后却能稳坐姨娘的位子,也是不得不让人叹服的。袭人忠厚老实,安分守己这些优点且不赘述,这里说说看,我所看到的袭人,她有哪些小心思。

袭人看似不争不抢,却总给人一种城府深厚的感觉。初试云雨搞定了贾宝玉,从此宝玉待她与别个不同,诉肺腑心迷活宝玉那回,宝玉对黛玉的真情告白恰巧被袭人听去了之后,袭人心里又惊又怕,担心两人将来越规,说来好笑,所谓不才之事,难道不是从你袭人开始的么?金钏儿不过跟宝玉调戏几句,就被王夫人定了教坏爷们的重罪,不知袭人这事若被提到明面上,又是怎样一副光景。人总是一不小心便严于律人,宽于律己,或者说,不是标准原则问题,而是事情的本身,损害了自己将得的利益,想想看如果被表白的对象是她的偶像薛宝钗,大概也不存在后来的告密了。众所周知袭人行事稳重老练,仅次于鸳鸯平儿,是以大观园抄捡这么大一风波,园中丫鬟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有袭人心里担忧的是不要被宝玉怀疑去了才好,但就是这么一个 “识大体懂分寸”的大丫鬟竟也在背后说起小姐坏话,一手捧宝姑娘心胸宽广有涵养,一脚踩林姑娘爱哭闹耍小性子,彼时史湘云也是崇拜宝钗的人,这么着一回,想来是可以牵手站队了,姐姐妹妹们抱团一齐排挤林姑娘去。袭人表面老实,实则很能抓住机会表忠心,用的是谨慎小心,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说起来,袭人倒也是真心为宝玉,只是这世上的好有很多种,袭人所给予的这种好并非宝玉所愿的好。就好比一个人,他吃了葡萄,或者听了别人说,葡萄甜丝丝的,真的很好吃,便真心把葡萄捧到你面前,恳请你吃,毕竟他不知道你喜欢榴莲,哪怕别人都说它臭。袭人对于宝玉的爱护,就是这种,在她的认知里,这是好的,学经济走仕途是能帮助宝玉成才的,那便三天两头劝他用心功课,脂粉堆里总混着也不是个事,娶了薛宝钗无论性格家世背景对宝玉的日子来说都会好过很多,哦,对了,小姐公子们的婚事丫鬟还是不能多嘴的,况且后边还有贾母这尊大佛,那就还是旁敲侧击便好,过犹不及。及至宝玉被他老爹暴打一顿,袭人终于抓住机会在王夫人面前表了衷心,算是正式抱上大腿成为王夫人忠贞爱将,第三只眼睛,顺手得了二两银子每月,简直是意外之喜了,芙蓉花里走一朝,嗅来满身是清香。袭人有自己的小算计,小行动,且善于藏锋,所以名利双收。

论怡红院里丫鬟地位排位,袭人当之无愧是第一,要说人品风流排位,当属晴雯。但这话袭人恐怕是不认可的,宝玉将海棠无故死去解作暗示晴雯遭劫,袭人又笑又叹“那晴雯算个什么东西,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想来在袭人眼里,平日共处的麝月秋纹等人,若要排个位,也不知道要排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在贾府,上有王夫人赐的免死金牌,下有宝玉的爱护,又有鸳鸯平儿这等闺蜜,袭人从不张狂,但卑微中带点自负,诚然她是有这个底气的。

职场如战场,况且是在形势错综复杂的贾府,林黛玉有贾母保驾护航尚且要看两步走一步,何况丫鬟们,要知道这每走一步都可能踩出半生的运道,作为怡红院众丫鬟之首,若是对于将来的局势走向没点敏锐的嗅觉必然是不行的。这不宝玉上学去了,袭人在家心不在焉地做针线活,想到同为丫鬟的晴雯,想到将来可能同命的香菱尤二姐,心底不免凄苦难耐。综合一下高层透漏出来的讯息,将来的正主必是黛玉无疑了,想着便要去探探黛玉的口风。结果听了黛玉一句东风压西风,西风压东风的论调,袭人大概心里更是没底了,想来还是宝姑娘好,若是以后真定了这位,闹腾的日子多了去。好在最终,宝二奶奶如她所愿。

袭人对宝玉的爱,当然是真的,只是她爱的不是贾宝玉这个人,而是这个被指定让她去服侍的男人,旧时代的奴性思想,在袭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当袭人服侍贾母时,心里眼里就只有一个贾母,服侍宝玉时,心里眼里便只有了一个宝玉。然而袭人虽一心一意为主子,但她性子温和,重名重利,没有鸳鸯的霸气与决绝,所以鸳鸯能殉主,袭人却不可能真的自杀。惜春紫鹃出家,自此青灯古佛,宝玉对袭人说“你是享不了这个清福的”。她确实享不了这个清福,她也不必去享这碗清福。公子无缘,但优伶有福,此后袭人的心里大概又只有这优伶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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