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

走过了许多条街道,我依旧最喜欢长街——堆满回忆的墙角,泪水晶莹的朝露,喇叭花里藏着笑,榕树下的打盹,都是最昂贵的曾经。
时光深处,看见了你

我拖着布袋,慢慢往回走,脚下沟壑纵横,长街架在回忆的上空。

爬山虎纹路清晰,如一天天青蛇扭着腰肢,往墙的另一边游去,细小的叶子层层叠叠,不住得冒着脑袋。

呼呼的风往这边冲撞,吹得六月的红色飞雪飘满长街。树上红色不减,如燃烧着的火焰。在夏天,凤凰花欲挥动着焰翅高飞。

我如庞然大物堵在了长街,堵住了时间的出口,在洪流中艰难回走。空着的心口处,风嘻嘻地钻过,在里面打滚。我拄着拐杖,踏出了第一步。

“走啊”撕心裂肺地喊叫,书本被砸落。试卷哗啦啦脱离书页,从空中缓慢飘落,如时光幕布,遮住了彼此失控的脸。

不知道谁的眼泪聚起汪洋,一寸一寸淹没长街。

黑色的湖水,船只孤单地往这边漂流,坐在上面的人如雕塑,手腕处有一条粉红的手链,刚好遮住了什么。

湖水上方的天空黑沉沉的,云海如无缝的黑绸,盖住了光亮。“呜呜”,火车的白烟喷起,空中仿佛一直都有那么一条铁轨,只是我不曾注意到。

火车车厢里长发盖住了那淌满泪水的双颊,倔强扭着头不往外看的女孩,双眼如三月桃花嫣红。船只上的谁,双眼空洞,抬头望着开始移动的火车,身躯颤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掉入漆黑的河底,绝望沉沦。

我半躬着腰,看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碎片,一点一点,填入心房空着的地方。碎片与血肉磨合,尖锐的棱角直扎进筋络。我痛苦地半跪于地,黑灰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两条白痕。

一切都没了,地上躺着一只白色的纸折小船,写着“相遇是错,不如后会无期”。我用尽力气去够着它,大汗淋漓。回忆真沉重,我差点拿不起来。
图片来自网络

小心把它放进布袋后,我坐在那里歇了很久,一动不动,仿若死亡。天空慢慢被削薄了几层,开始变得灰蓝。三月乍春,光秃秃的土地冒出了那么多毛绿的小头,向春天招手。我再次拾起我的拐杖,扶着墙站起来。碎片被温煦的春风吹着,与稠血凝结成了红豆,在胸口处扎根。

我看到了,看到黄蝶温柔地撒着金粉,看到花朵破土而出,轻展粉嫩的裙摆,看到远山青黛。

只是,我看不到太阳,万物褪色,皆归于灰。灰色的春天,再多花草,我也感受不到生命力。我试图睁大那结翳的眼睛,想看得更清晰些。

有人提着点点碎花的裙尾向花海跑去,有笑声隐隐传开,如微风一层一层荡漾开,安抚着春天。我松了一口气,抬起脚走进这画中。

“春天真好”少女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花朵,土地,远山好似有一刻的晃动,差点要被吸走。

“我更喜欢秋天的落叶”踏着湿润的泥土,眉头微蹙,长发坐在了少女身旁——这一季的彩景好似是为她失了颜色,只留下这灰色,与她相伴。

“他抽屉里的情书是你写的吧。”句号,没有疑问,言之凿凿。

为了什么,有人喜欢离别的秋天呢,笑着的人,为什么像是戴着面具的小丑。

欺骗,隐瞒,最过熟悉所以一针见血。激烈的争吵过后是停滞的空气,厚重的沉默,以及彼此眼里决绝的对方。

花朵慢慢落回地里,青山向右躺下,埋了一山的景。扭曲的天空下,站着的两个人如一堆乱码被扯得分崩离析。

我嗓子干哑,想叫住过往,想用颜料泼洒,假装它五彩缤纷,可时光不等我,眼前又是一片空荡荡。除了浮在空中的又一红色碎片,天地间了无一物。

刚压下的泪河再次泛滥,冲走了重建的往日,这里,依旧是一个荒芜的世界。

拾荒拾荒,在那片碎片融入身体时,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来,不明白我自己究竟要捡回什么,我用手摸了摸胸口,寒风停了,不冷了。可是火辣辣的疼,又熔浆在里面搅动着,我慢慢蹲下,用手抓了一把灰土,放入布袋。

难道,真的不如不见吗?结局以无力改变,南北分隔的我们,这一切都像一堵红墙堵在我面前,阻挡我再走下去。

爬山虎脱离了墙壁,用细小的胳膊抽打着我,大叫“够了够了,不要回去了,你什么也捡不回”我疲惫地闭上双眼,可手仍紧紧地握着我的布袋,心口被伤痛填上了一半,每秒每秒都在刺痛着我,我竟变态般感觉良好——痛啊,更痛些吧。痛,证明我终究是活着的,我还是会痛的,真好。有时候,悲痛比空无一物要好得多。

布袋这时已经沉重到我提不起来了,我拖着它,不顾抽打,用力跌撞向那堵我自己砌的墙。

嘭,倒塌的墙壁,四处乱飞的砖。哗啦啦,像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是冬天啊,我感受到了带着雪意的寒风。这次又是什么呢?我沉重地又往前挪了一步。

女孩手里拿着七彩的风车,任风吹动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真像盛夏。

假的假的,我摇头,这一切都是假的,最后又是什么样的覆灭呢?我站在那里,等待故事的发展,悲伤结尾。

“长发,长发,你看风车漂不漂亮”女孩一跳一跳地、炫耀式地把风车伸到那人眼前。

“你喜欢风车?”长发接了过去,吹了一口气,风车转动地更加欢腾了,“以后我们租下长街,在整条街都挂上风车,怎么样?”

“那要好久才能实现呢!”女孩嘟了嘟嘴。

“怕什么,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呢。”

“长发你真好”

一辈子,真遥远的誓言啊,是谁把它落在这里了呢?

有人慢慢走过长街,看着面目全非之景轻笑,却不小心哭出声“长发,我们的一街风车不见了”待她走后,有人披着长发来到长街,在深夜独自挂上一整街的风车......

坐在路旁,喝完啤酒后默默起身,趁着太阳未升起,全部拆掉,走了。喝酒的时候,想了什么呢?走的时候,为什么哭呢?

我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看着寒冬变得不像自己,倒像是裹着冰雪外表的暖春。

碎片依旧割得我生疼,可是在它慢慢结成红豆时,我嘴角出现了笑容。我伸手拿下那只被遗忘的风车,好似融入了旧时的景。我丢掉了我的拐杖,握着风车,勇敢地再向前走着,更确切来说,是往回忆里走着。


风车飞了,大家都不见了

南方没有枫叶,可黄澄澄的落叶依旧铺了一地,长街如童话里的街道。我踏着叶子,往深处的景走去。

“你头发好漂亮啊!”女孩把一只枚红色的发卡夹在了长发脑后,“真好看!”

“你对陌生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没有啊,只对你这样”女孩笑得没心没肺,正欲转身,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嘿,用发卡收买人之后应该把人骗走的,你忘记带我走了。”满天空落叶在飞,两人在树下傻傻地笑着。

嘿,长发,谁说相遇是错,我从不后悔与你相遇。火海,万丈深渊我都愿赴,去与你相遇。长街是我做过最美的梦。

我捡起发卡,小心别在头上。泪水早已浸湿双眼,摸着手腕处凹凹凸凸的伤痕,我无力坐在了地上。

长发,我想你了。

时间冲刷去童话,最后一块碎片也回到了胸口处,填满了那里的空缺。一颗颗红豆,组成了我重生的心脏,时光知道,那颗心,有多少思念。

跌回现实,身旁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景,街角的小店,早已换了门面,长街不再。我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没有布袋,回忆早已不见,如何去捡。早该明白的事实啊,我却傻了这么多年。

嘿,送人的东西怎么能又拿回去呢?

一句不怎么客气的开场白自我身后传来,我僵坐在地上,迟迟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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