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佛人
文/洱矣
礼佛人刚刚睁开眼睛，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零二分。成都的天阴沉沉的，阳光未起。
“这他娘的破天，又害我起晚了。”这人低声骂着，甩了甩昨夜被灌大的头，眼睛懵得直了。于是，他在床上晾了半响，下了一回决心才掀开被子，打着哈欠往洗手间走去。
其实，礼佛人本不需要这么早起的。
今天是周末，老板自己开车送女儿去上钢琴班，酒友们大都宿醉未醒，老婆也因为他上周发酒疯带孩子回了娘家。简直是一身轻松。但是，他是个有信仰的人呐，每天不念几次阿弥陀佛是怎样都没办法安得下心来的。
礼佛人闻了闻身上的衣服，锁起了眉头。今天要去见菩萨，绝对不能这么邋遢。可是衣柜里只剩下T恤牛仔裤那种不庄重的衣服了。于是，他把满屋子的衬衫闻了一遍，选了火锅味最淡的一件穿上。
“今天回来要给老婆打个电话了。”他看着镜子里还算得上光鲜的自己，喃喃自语。
礼佛人在昨天的西装裤子里掏出钥匙和手机，还发现了老板的车钥匙和一包看不懂名字的外国烟。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短信，看来老板还没要用车。他想给老板送去，可是老板家在城东的郊区，坐地铁都要四十分钟，实在太远了。不能用老板的车的时候，他一般不跑这么长的路。再说了，今天可是说好了要去隔街庙里的，可不敢断了。
礼佛人揣好手机钥匙和烟，趿上鞋，拉门。
时间刚好到了中午十二点，离隔壁那庙开斋饭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礼佛人到的时候，斋堂几乎坐满了人，但没什么声音。
“真是世风日下啊。越来越多人喜欢占小便宜了。这才过了十二点。”礼佛人站在斋堂门口，一边念佛一边透过眼缝在一群老弱妇孺和贪新鲜的游客里面搜寻位置。桌椅间帮人摆碗的小学僧却对着门口微一颔首。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大和尚们来了。
礼佛人转过头去，哎呀，这不是两个星期前在后院讲道的师父嘛，真是巧了。他赶忙往前跨两步，抓住那和尚的宽袖子，高声道：“师父，您还记得我不。弟子半个月前听您讲道，那叫一个提着葫芦灌脑袋呐，啊不，反正就是收获很大呀。弟子最近遇到不少烦心事儿，今天特地一大早来找您，居然没找到。本以为无缘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真是幸会幸会啊。师父……”如果不是那和尚往后退了一步说施主要开斋了，礼佛人就要习惯性地掏出老板的烟了。和尚对他合了掌，往里间去了，就听他在后面喊着：“师父，我下午找您吧！您一定要给我指点迷津啊！”
礼佛人终于坐下了。
他把碗筷往桌子上随手一扔，就掏出手机开始把玩。那个年轻的小学僧蹬蹬地跑过来，把他的碗放正，筷子跟同排的人一般齐。然后指了指他的手机，摆摆手。他想起这里不能用手机，念念不舍地收好。这是前段时间新买的手机，儿子给弄了好多软件，他还没玩儿会呢。但是这吃斋饭呢，他信佛，不能在佛前闹笑话。
他闭目养神，让自己安静下来。裤兜那儿突然传来震动，他赶忙去看，是老板。
“诶！老板。嗯，哦。对对，车钥匙在我这儿，您忘了跟我拿。烟？没见着啊。昨天下午送了您我就跟老朋友聚会去了……诶！我这儿打电话呢，我忙得很，你干嘛！行行行，我知道了。老板，我不是跟您说话啊，刚跟服务员说呢。您放心吧，我两点前一定给您送去！”
礼佛人把电话挂了，舒了一口气。斋堂的义工还在旁边站着，拿着“禁语”和“请将您的手机关闭”的牌子。这种年纪的老女人最难缠了，他心想。于是，礼佛人把手机装进口袋，对她耸了耸肩，把手抄在胸前。那个义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礼佛人实在有点饿，他还没吃早餐。
里间的僧人开始唱经了。所有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睛，浑厚悠长的梵唱灌进耳廓。礼佛人会唱这段经，嘴上跟着，脚上抖着。他觉得自己能一字不落地唱这段经，不仅是因为来得勤，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是个有佛缘的人。想到这儿，他禁不住摸了一下手上带了小十年的佛珠。那珠子被磨得光光的，颜色被越养越黑，檀香却散了，一股子沐浴液的味道。
唱完了经，就可以开斋了。
这庙的素菜做得特别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豆腐干大白菜小豆芽也能被做出各种各样的味道，金圣叹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火腿滋味”诚不我欺。菜放在及膝的小木桶里，但是丝毫没有大锅菜的粗制滥造感。这儿的饭也蒸的绝，一个个米粒圆润可怜，入口软糯。怪不得那群和尚整天吃素也不觉寡淡。
礼佛人已经没空想这些了。他不断喊着让人加菜加饭加汤，等不及了就自己起身去菜桶里捞。他得吃多一点，还要吃快一点。呆会儿得跑那么远去送车钥匙，说不定下午还可以陪被正值叛逆期小女儿气到的老板去趟老地方。不知道小丽今天在不在，好久没见那个小妖精了。
他这么想着，越吃越多，越吃越快，越吃越有力气。
帮他摆碗的小学僧站在斋堂最角落的柱子边上，看着饿极了的他，想起他衣服上那股好几天没洗的臭味，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