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伟初中毕业后，我只见过他一次，每当想起他，我都心怀愧疚。
小伟是我的课代表，个子高高的，长胳膊长腿，走起路来，两只大脚板呼呼生风，一笑，嘴角轻轻上扬，一脸的骄傲。
语文课上，正在讲《<论语>十则》。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这句话如何翻译呢？”
小伟手举得高过头顶，我示意他回答问题。
他站起来，腰板挺直，说：“老师，我发现‘何有于我哉’这句话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对我而言，做到了哪一样呢？’，还有一种是‘对我来说有什么呢？’哪一种正确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备课时从来没有想过，我一时怔住了。
班里几十双明亮的眼晴瞬时集中在我身上。
我的大脑快速运转，若被孩子问得哑口无言，太没面子了。
我说：“这两种解释都正确，你从这两种解释中分别读出了什么样的孔子呢？”
小伟沉思片刻说：“对我而言，做到了哪一样呢？我读出谦虚谨慎的孔子；第二种解释，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呢？读出一个饱读诗书自负的孔子。”
“那么，你觉得哪种合适呢？”
“在我的心目中，孔子是一个谦谦君子，我认为第一种解释更合适。”
班里响起一阵掌声，我也为他地精彩回答鼓掌。
小伟语文课上的表现马上传遍了整个年级，成了全年级的风云人物。
2
再有两个月就中考了，班里的学习气氛更紧张了。
小伟请了三天假。
小伟的母亲本就体弱多病，从地里劳作回家，一头栽倒在院里的香椿树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三天后，小伟来学了，明亮的眼晴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有时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很久才缓过神儿来，十几岁的孩子就失去了母亲的护佑，幼小的心灵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这个孩子心里该有多难受呀！
两星期后写作文，小伟在作文中几近倾诉一样，写了失去母亲的伤心欲绝，读着他的作文，我的心异常沉重。
我用红笔在作文后写道：小伟，我很喜欢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小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要来临，你多读读这首诗，它有神奇的疗伤作用，能带走你心中的忧伤，带来温暖的阳光。生活有时慈眉善目，有时凶神恶煞，但不管怎样，都不能失去对它的热爱，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有些痛苦必须独自承受，人就是在一次次无奈地接受后才成长起来。
中招考试，小伟考了全乡第一名，爸爸倾尽全力把小伟送到郑州读高中。
3
当片片黄叶纷纷扬扬从树上飘落时，我接到了小伟写给我的信。
信中他对我说，班里的同学都说普通话，可他说方言，同学们都笑话他；他说，从穷乡僻壞猛然到了繁华的都市，他感到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鲜的；他还说，同学们的英语口语流畅好听，他都不敢张口说了。
看过后，我随手把信纸放在书桌上。
儿子放学后，在院子里和同学玩折飞机的游戏，纸飞机在空中忽忽悠悠飞到葡萄藤架上，有的一头坠入院里的大水盆里。
当我猛然想起书桌上的那张信纸时，早己不见了踪影。
我从水盆里抓出被水浸湿的纸飞机，发现信的地址影影的一片，模糊不清。
从此，很长时间没有小伟的消息。
同事对我说，小伟从郑州转回县城读书了，他学习跟不上，课堂上经常嗜睡。
又后来，听人说，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庭困难，他成家了，做了上门女婿。
4
在亲戚的结婚庆典上，我是女方亲戚，他是男方亲戚，我们偶然在门口相遇。
我有些意外，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对小伟说，当年的信我收到了，可不小心把地址弄丢了，又想问问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说，听说你结婚了，马上要当爸爸了。
小伟羞赧地一笑，并不看我，望着路边一株攀爬到墙头满树繁花的凌霄花，点了点头。
小伟，快点过来！不远处有人招呼他。
老师，我去忙了，说完他撒开大脚丫逃也似的跑了，消失在一片觥筹交错中。
如此成绩好又聪明的孩子没能通过学习走出困窘的家境，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一直为他感到惋惜。
走到这一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荒废学习造成的，可我依然很自责，当他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学业上的困惑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我，想来当时他是多么殷殷期盼能收到我的回信，多想听到温暖鼓励的话语，就像当初丧母之后，作文后面长长的红批陪着他走过低沉昏暗的日子一样。
孩子的心如水晶般纯洁，而为人师者，给予孩子的又挟带了多少世俗和功利的成分呀！
面对孩子们的赤子之心不由让人面红耳赤。
惟愿小伟在今后生活中一切都顺顺溜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