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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阿落,是一个阿飘。
我不记得当初是如何翘辫子的,我也不明白阴差们怎么将我落在了这人间,让我不得转世投胎。
我鼓足鬼胆问了许多游魂黄泉路怎么走,或者哪个好心鬼可以告诉我该如何向冥王申诉,结果他们都不言语,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好在一个皮包骨小鬼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不对,梦中鬼,他说:“姐姐,如果我们知道还会到处飘吗?”
我摸了摸那小鬼的脑袋,寻思着这鬼也分三六九等,像我们这样的,大概是连冥界也不想收的“无用鬼”吧!
短暂迷茫之后,我就学着其他鬼的样子无聊了就去吓吓人,饿了就在夜里去偷点蜡烛吃。
都说味同嚼蜡,没想到真吃了蜡烛后发现这味道简直好极了。
不过我不喜欢白蜡烛,那味道有点淡,像红蜡烛就是我最爱的,颜色淡一些的是甜的,深色的是辣的。
一月来,我已经习惯了这飘来飘去的生活,我没觉得难过伤心,反而自在享受。
当鬼当久了,鬼胆也变大了,我以前只会在一些农户家中偷吃蜡烛,后来我发现那些大酒楼才是吃货鬼的天堂。
不过,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被捉住那晚,就是因为光顾着吃没察觉到身后的杀气……
2
犹记得那晚夜黑风高,杜康阁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听说有官员晋升,大摆筵席。
我本想着喜庆日子忌讳用白蜡烛,红蜡烛一定能吃到饱,结果我去的时候却发现我这鬼实在孤陋寡闻,这里除了红蜡烛,还有黄蜡烛和少见的粉蜡烛。
哪管六六三十六,我直接钻进了一间无人的屋子,边吃边往兜里装,寻思着回去给认识的小鬼尝尝鲜,我决不做独食鬼!
就在我大快朵颐之时,柳予安拿着他的酒壶骂骂咧咧上线了,不对,出现了。
柳予安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实在陌生,因为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叫他“师父”,别人叫他“大师”。
你没听错,我一介阿飘成了一个捉鬼师的徒弟。
柳予安用符咒将我定住的时候,我还是懵的,怎么我还没施法他这个凡人就能看见我了?
他看了我很久,盯得我有些发毛,过了好半晌才开口。
“新鬼?”
我点头,又摇头,“一月有余了。”
柳予安嘬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冤死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我真不记得了,就摇摇头。
“不记得了。”
“名字呢?”
“阿落。”
也不知是我名字好笑还是正好戳中了柳予安什么笑点,一听见我的名字他竟然笑出了声。
“有这么好笑?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但就看他这反应心里有些不爽。
“我?”柳予安有些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把玩了一会他的酒壶,“柳予安。”
我……好吧,他确实有资格嘲笑我的名字。
“害过人吗?”
这个问题一出我就知道他要动真格了,几乎是问题一出我就直挺挺跪了下去,能屈能伸才能混得长久嘛,我可不要就这么魂飞魄散了,“没没没,大师明察,我这初出茅庐的小鬼,除了偷点蜡烛吃,其他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真的?”
“还……还和一些人闹着玩过,就、就和他们开玩笑来着。”虽然我确实没害过人,但还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柳予安喝了一口酒,嘴角一勾,我冷汗直冒,怕啊!
“我这人走江湖这么久,就是靠除鬼降妖过活,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放过一个小妖小鬼,但是嘛……如果是自己人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微眯着眼看我,我张张嘴,眼珠一转,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干爹?”
柳予安嘴里的酒喷了我一脸,“你丫的在想什么呢,我有这么老?”
“嗯,怎么不算呢?”
不修边幅,满脸胡渣,嗜酒成性,懒散至极,怎么看都像是到了给我一个十五岁的妙龄女鬼当爹的年纪了。
“以后叫我师父,听见没有?”在我走神之际,柳予安骂骂咧咧说了这么一句。
就这样,没有任何仪式和预兆,我成了柳予安的徒弟。
3
跟着捉鬼师捉鬼,鬼生第一次,我其实怪兴奋的。
但没想到我们来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赌坊?
我飘在柳予安身边问他:“师父,这里有鬼吗?我怎么没看见?”
“没有就好,反正这里老板让我来看看,没有咱们就玩几天,再简单摆个阵施个法不就行了?”
“阿落啊,为师先来鉴定一下这牌桌子上有没有鬼,待会你就帮我去看看别人手里的牌如何。”
我这才恍然大悟,柳予安就是个抗蒙拐骗的骗子!
一开始我挺抗拒的,但每次我听话帮了忙,柳予安就会奖赏我一根新口味的蜡烛,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
跟了柳予安一个多月,我算是见识到他的能力——骗人的能力。
明明那家人只是夜晚有山中野兽闯入,发出骇人的声音,顺便把家禽撕得粉碎,非被柳予安说成什么恶鬼,我和他花了好几晚才捉住那蠢物。
另一户人家小孩生病不醒,柳予安非说是被鬼祟缠身,阵一摆,嘴里胡乱念着,将烧掉的符纸灰烬混入提前配好的汤药中,小孩一喝果然没多久就醒了。其实不是柳予安真有本事,是连续几天夜里我偷偷给小孩喂了药,柳予安算好了时间,等小孩要醒了,便摆了阵。摆阵当天小孩差点没醒,还是我一直在小孩耳边呼呼吹风,好在最后被冻醒了。
当然,我们也遇到过真闹鬼的事。
柳予安确实有阴阳眼,但他压根不会捉鬼!!!
每一次他都把我推到前面去和那些孤魂野鬼交流,我一个社恐鬼硬生生被他逼成了社牛,还好这些鬼不是不讲道理的,他们大多数都有冤情或者未了的心愿,只要帮他们伸了冤或者了了心愿,不用他们自己走,自会有黑白无常来带他们去地府。
那时我才意识到说不定我真是冤死的,我求着柳予安给我讨回公道,帮我伸冤,但我一问三不知,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其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为这件事我苦恼了好久,柳予安也算念及师徒情,不知他在哪里听说的美食可以治愈一切,于是便带我去了盛产蜡烛的柳州,那里的蜡烛种类多味道好,没过几日我便忘了伤心事。
在柳州待的第五天,有人找上了柳予安。
4
那是陈家的人,陈县令府上的管家。
柳予安和陈管家对坐小桌,我挨着柳予安坐在凳子上啃蜡烛。
陈管家将府上情况细细道来,我却听得有些犯困,手上的蜡烛还没啃完,眼睛就快闭上了。
“困了就去睡。”
突然,柳予安拿走了我手上的蜡烛,要知道离开鬼身上的东西就会现形,陈管家听到柳予安突然对着空气说了句话,手上还突然冒出来半截蜡烛,险些吓得跌下凳子。
我瞪大眼睛看着柳予安,觉得他太大胆了,哪知他敲了敲我的头又催促道:“困了就去睡,要想听的话,待会讲给你听。”
这搁普通人身上,可能会被当作深井冰,但发生在一个捉鬼师身上那就有些瘆人了。
对面的陈管家这次终于栽下去了,我也惊得下巴都掉了,柳予安这是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边跟着一个鬼吧?要是真来一个会捉鬼的道士那我怎么办?
“陈管家别怕,干我们这行的身边都会跟些东西,他们愈强我们干事也愈顺嘛,你懂的。”柳予安说完还不忘喝口酒,顺便朝陈管家挑了挑眉。
丫的这货是为了给自己塑形象来着,我恶狠狠瞪着他,起身夺过他手中半根蜡烛便飘走了。
身后传来陈管家强装镇定的声音和柳予安的笑声,我心里更不爽了,笑鬼是会遭报应的!
第二日我们便去了陈府。
陈二夫人怀有身孕,再有一月便要生产,近月夜夜都在做噩梦,整个人消瘦憔悴不少,陈县令十分担心,寻遍整个柳州也没人能治,听说我师父来了柳州,本来说亲自拜访但奈何公务繁忙只得差陈管家登门。
陈二夫人是个精致的人儿,即使大着肚子又十分憔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而且屋里也不马虎,进去就闻着香香的。
就在我盯着二夫人斯哈斯哈流口水的时候,陈县令进来了。
“柳大师,我夫人他……”
陈县令急匆匆进了屋,慌张询问师父陈夫人的情况。我不好奇他们说的话,但对陈县令这人倒是挺感兴趣的。
见过二夫人之后我以为陈县令最多三十出头,但他怎么看都快五十了吧!也不知道当初大夫人是怎么同意这门婚事的。
“果然大户人家挺会玩啊!”我忍不住吐槽出声,飘到陈县令身边朝他吐了好几口冷气,他缩缩脖子往旁边看了看,又转过头去继续和我师父说话,柳予安好像是瞧不起我这副因别人八卦而气上头的样子,瞥了我一眼不作声。
我吐吐舌头也闭了嘴,哪知他下一句差点噎死我。
“冒昧问一句,陈夫人呢?”
陈县令显然愣了一下,随后才摇着头谈起他的原配。两人相敬如宾,恩爱不疑,不料天意弄人,五年前陈夫人染疾去世。陈县令无意续弦,但奈何膝下无子,家中人催促得紧,他只好再娶,按理说这一任夫人可以转正,但陈县令不愿。
陈县令说完这话,房间里死寂一片,我觉得他好像还挺痴情的,直到柳予安一句“好在二夫人年轻貌美,不负众望有了身孕,也算不辜负大夫人的在天之灵”我才反应过来。
用过晚饭之后,柳予安说要单独在府宅里看一看,陈县令也不拦着,道了声“有劳了”就去二夫人房里了。
“师父,一开始我还真觉得这陈县令是个痴情种呢!你说这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对这么小的小妇人怎么下得去手的?看着倒是个沉稳儒雅的老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一路走到后院,我突然想起这茬。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浪费这精力还不如快看看这府上有无异样?”
柳予安酒壶不离身,平时砸吧一口就算了,每次要干正事时就一口接一口地喝,我被他喷了一脸的酒气,捂着鼻子就往旁边飘,哪知道却撞上了院中的一棵桂花树。
那桂树应是有些年月了,树干在桂花树中算得上粗壮,长得很高,枝叶繁茂,上面已经零星点缀着一些奶白色的小花,香味清淡但很有辨识度。
“我说怎么一直有股幽香,原来是桂花呀!”
柳予安走过来看着桂花树,“是挺香的,就是花开得有点早。”
“师父,树后有人!”
突然我瞧见树后有人影,赶紧提醒柳予安。柳予安也算反应快,还不待那人跑便将其抓住了。
那是一个丫鬟,被柳予安抓住后全身都在发抖,柳予安问她在干嘛,她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我围着丫鬟飘了一圈,没觉察出异样,最后视线落在了她脚边的篮子上,柳予安也看了过去。
那是一些香蜡纸钱。
要知道在府上做下人的肯定不能随意搞这些玩意儿,估计是至亲之人去世才冒了这风险。
“姑娘这是祭奠亲人?”柳予安悠悠问出这么一句。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来在骗我们。”我在柳予安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姑娘若是不想说实话,我明日让陈县令通融通融,给你点时间出府去祭奠,如何?毕竟这三更半夜在府上烧这些不太安全,姑娘说是吧?”
那丫鬟果然吓得变了脸色,连忙跪在地上求柳予安不要告诉陈县令,抽抽噎噎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最后拉着柳予安的衣摆说:“大师我说实话,求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
“一言为定。”
“我这是在告慰我家夫人。”
5
丫鬟叫碧莲,是陈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对她忠心耿耿,这次看见陈县令对二夫人如此在意,心里替已故的夫人不平。这棵桂花树是十年前陈夫人亲手种下的,碧莲就想着在这里给陈夫人烧点香蜡纸钱,和她说说话。
“碧莲姑娘真是忠心耿耿,夫人在天有灵会知道的。”
柳予安安慰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没有大师和长辈的风范,但他的话好像对碧莲挺有用。
“真的吗大师,夫人她真的听得到吗?大师,听说人去了后会投胎转世,我家夫人是不是也重新投胎了,您能帮我看看夫人她现在过得好吗?”
碧莲越说越激动,柳予安有些头疼,我飘在一旁看热闹,看他怎么胡诌。
“那个碧莲姑娘,下面的事我管不着,但如果你家夫人没有什么冤情或者未了的心愿,那她肯定已经投胎转世了。”
柳予安说到这时还瞥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异样也没多看。
“未了的心愿?那,那夫人肯定还记挂着她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
陈县令说他和大夫人没有孩子,也说大夫人是染疾去世的,完全没提过大夫人怀孕的事,我和柳予安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对啊,当初夫人怀孕七个月了,大夫给夫人号脉,说母子健康,但没想到夫人却流产了,夫人伤心过度,没多久便去了。”
说到伤心处,碧莲那眼泪刷的就流了出来,我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伸手去给她擦眼泪,可根本碰不到她,我有些着急,撺掇着柳予安安慰碧莲,哪知他瞪了我好久,我缩缩脖子不敢出声。
“姑娘节哀。不知陈县令和你家夫人感情如何?”怪不得柳予安这么大年纪了还打光棍,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碧莲擦了擦眼泪,开口道:“老爷和夫人感情一向很好,我本家老爷是吴尚书,老爷原是吴尚书的学生,来府次数多了,和我家夫人互生情愫,吴尚书也赏识老爷,两人便喜结连理。成亲多年夫人也没孩子,但老爷半点怨言也没有……”
听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碧莲有些傻,这老丈人是尚书,谁还敢有怨言啊?
“夫人走了好几年老爷也没再娶,对待吴尚书一家一如往常,最后还是吴夫人看不下去了让老爷续弦。二夫人能干,来府一年不到就有了身孕,我知道老爷疼二夫人无可厚非,但我就总是想起我那苦命的夫人啊!呜呜呜……”
我和柳予安没耐心再听碧莲哭了,柳予安跟着我学了几句安慰人的话后,我俩就一跑一飘回了屋。
进屋之后柳予安只是躺在床上喝酒,我坐在凳子上想事情。
“师父,你说陈夫人到底投没投胎?”我对这个问题实在好奇,终是没憋住问了出来。
柳予安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嗤笑一声:“怎么,这么久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老实地点点头,眼下我最关心的还是投胎转世这事。
柳予安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坐起身来,开口道:“陈二夫人印堂发黑,神志恍惚,梦里一直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红衣女人,必是被鬼祟缠住了。”
言外之意,大夫人的鬼魂还在陈府里。
柳予安说得认真,不像是胡诌,但我又确实没在二夫人房中看见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柳予安起身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望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
“这陈府各处布局都很讲究,每个房门口都有镜子,而且各处摆放着水葫芦,这些都是可以辟邪化煞的,东南屋宅有缺角……”说到这柳予安停顿了一下。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堂堂县令之府竟然房屋缺损不补,这说不通。”
“对,如果说他们没来得及修缮,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缺角处放着泰山石敢当就不太正常了。而且那么大的后院除了一棵桂花树连一颗杂草都没有,留着桂花树说是纪念仙逝之人在理,但为何树周围连其他植物都没有,可见是不愿给这后院增添生气,这很明显是特意重新布局过的。陈府,不简单。”
我从没见过这么认真严肃的柳予安,呆呆听着他的话,但还是有些疑惑。
“师父,按你说的这陈府上下都是辟邪的东西,那我怎么还安然无恙呢?”
“真当你师父我是吃干饭的啊!我给你的蜡烛都是我亲自做的,里面加了点料,要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小鬼能撑这么久,还能在太阳底下瞎晃悠?”
看着柳予安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却觉得高兴,原来师父这么疼我,我欢欢喜喜地朝他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我和柳予安商量好次日白天把陈府各处房间记好,等到晚上再细细查探。
可是四更天时,我却被屋外的声音吵醒了。
6
那是像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虽然柳予安警告过我别擅自行动,但我好奇得紧,便偷偷溜了出去。
声音是从后院传出来的,我快速朝后院飘去,可是刚到拐角处我就刹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吓鬼的一幕。
桂花树无风而动,满树的白色小花都变成了红色,在月光照耀下竟诡异得像血。桂花树上方似乎有一个有巨大吸力的东西,每朵花的汁液都被吸了出来,慢慢地往上方汇聚,从外面看来竟像是一种张开的血色大网。
我一岌岌无名的小鬼哪见过这阵势,下巴都快惊掉了。
那血色大网里慢慢出现一个人形,我虽然是个胆小鬼,但不是没脑子,我第一反应那里面的就是陈夫人的鬼魂。
我紧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可是吧,我最后还是没忍住……
碧莲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陈夫人竟然上了她的身?
不是,都是鬼,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甚至连蜡烛都要靠偷,怎么她不仅有人烧纸钱,还能上人身呀?
就在我暗自吐槽的时候,碧莲,啊不对,是被陈夫人上身的碧莲发现了我。
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面善,以前那些鬼都说看我乐呵呵的模样便不想欺负我了,我也不知道这招对陈夫人管用不。
我龇着大门牙朝她笑,可她好像不吃这招,绯红的眼睛紧盯着我,长着长指甲的手直直朝我伸来。
柳予安闲暇时告诉过我,遇见恶鬼就跑,可是我的脚好像生根一般,根本动不了,最后只得紧闭着眼睛,嘴里“阿弥陀佛”的叫着。
预料中的痛苦感没来,反而听到了柳予安还带着睡意的声音。
“神仙都忙着呢,叫师父估计比阿弥陀佛管用。”
一听见柳予安的声音我就睁开了眼,“啊啊”地“哭”了起来,想要抱他却扑了个空,我更难过了。
柳予安估计看我可怜,就在我“啊啊”乱叫的时候朝我嘴里扔了颗药丸。
“这个吃了,可以现形一个时辰。”
这个老东西,有这宝贝竟然不早点拿出来,我腹诽道。
“这可是宝贝,仅此一粒。”大概看出我眼中的质疑,柳予安补充了一句。
且行且珍惜吧,我赶紧抱住柳予安的腰“哭”起来,“师父师父,我差点就死了。”
柳予安翻白眼:“难不成你是活的?”
我仰起头正准备骂他,哪知对面的陈夫人看不下去了。
她刚被柳予安用酒壶伤了手,这时已经从碧莲身上出来,她穿着一身红衣裳,头发凌乱的披散着,眼睛绯红,脸上还有被烧伤留下的疤痕,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俩。
“我不想滥杀无辜,如果你们是陈伯忠请来除我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陈夫人是吧?我们确实是陈伯忠请来的。”
说到这的时候,柳予安突然停了一下,我快被他这大喘气吓死了,看着陈夫人突然又凶狠起来的眼神,赶紧接下话。
“但是我们不是来除你的,我们只是,只是来帮忙看看风水,对,来看风水的,嘿嘿。”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诌什么,但好像我又说错话了。
“风水?哈哈哈,看来他也怕了,前几年带来的道士没让我魂飞魄散。”说到这时,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这次又请来你们,一个酒鬼,一个小鬼,我看陈伯忠他是真被吓糊涂了。”
她的笑实在瘆人,我躲到柳予安身后不敢说话。
“我柳予安可不受人差使,哪里有趣我便去哪。比如,我很久没遇见厉鬼了。”
我觉得柳予安和我待太久已经不会说人话了,他要寻死实在不用拉我一个垫背的!
“有厉鬼的地方必定有冤屈,我最近新收了徒弟心情好,陈夫人如果信得过我不妨告诉在下事情原委,说不定我能帮你伸冤呢?”
“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
一听这话,柳予安乐了,他将我推了出来:“看我这徒弟,被我养的白白胖胖。”
我知道柳予安想说他可以让我如活人一般,但我的白眼还是经不住翻上了天。
“而且,我的故交是朝廷命官,如果陈伯忠真做了什么,该他受的一样也少不了。”说这话时,柳予安敛去了玩笑神色。
陈夫人好像动摇了,看了我俩很久,最后竟然盯着我说了句:“你这徒弟怎么这么面熟?”
7
“你认识她?”还不待我开口,柳予安就抢了我的话。
他说的全是我的词儿啊!
陈夫人凑近了一些,借着月光仔细将我打量了一翻。
“好像见过,但我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觉得这是查出我死亡真相的突破口,刚才那股害怕劲儿早不翼而飞,我上前就抱住陈夫人的腿:“陈夫人啊,求您好好想一想吧,我一个小鬼,不仅投不了胎,还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求求您帮帮我吧!呜呜呜……”
我被柳予安提溜着领子时还在声“泪”俱下,他却脸都黑了,估计没见过这么丢脸的鬼。
陈夫人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我,最后柳予安就让她先讲一讲自己的事情。
“我是五年前去世的……”
五年前,陈夫人怀胎七月却流产了,那不是意外,是陈伯忠找人在香薰里加了药,这件事是陈夫人死前前一晚知道的。
陈伯忠出身寒门,娶了尚书千金,事事被压着,但他的仕途都在他岳父手上,虽然憋屈但不敢反抗。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和吴家人一条心,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和陈夫人要孩子,赶巧陈夫人刚成亲那几年身体有问题,怀不了孕,再任性的女人遇到这种事还是会软了性子,陈伯忠便日日温柔相伴,那几年日子过得也算太平。
但后来陈夫人不知从哪路神医那里求来了神药,竟真怀上了孩子。陈伯忠虽然面上笑脸相迎,但心里早就在计划除掉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以自己公务繁忙为由在外厮混,最后拿了可致流产的熏香回家。
陈夫人流产后,陈伯忠又假意悉心照料,但早就在药里面加了慢性毒药。陈夫人去世之前是因为发现了陈伯忠正在和陌生女子行苟且之事,她使了全身的劲扑上去,陈伯忠眼中的慌张一闪而逝,最后还得意地说起自己的谋划。
陈夫人本就时日不多,这么一激更是气血攻心,直接没了。
刚去尚书府送完老夫人的碧莲,一回到府上就听到陈夫人去世的消息,看着悲痛欲绝的陈县令也没怀疑过对方。
“我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化作厉鬼也要索他的命,可他太狡猾,去求了什么符,我根本进不了他的身,那道士好生厉害,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好在院里这棵桂树有灵性,我钻进里面才躲过一劫。
碧莲常常给我上香,慢慢的我也能现出真身,月圆之夜还可以附在碧莲身上到别处走动。前段时间听说他的孩子要出生了,我杀不了他,那就断了他的后。那小姑娘喜欢桂花味,我便早早让桂树开花,在里面掺点东西,半夜再吓唬一下那小姑娘,他的孩子保不住的哈哈哈!”
陈夫人说到最后的时候眼里竟然流出了血泪,我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心疼这个女人。
“对了,那陈伯忠虚伪至极,一开始他就在骗我,他说他未有婚娶,结果连老婆孩子都有了……”
她话还没说完,打更声响了起来,再过一会天便要亮了。柳予安让她先回桂树里,等晚上再来找她。
陈夫人离开前,望了望地上的碧莲:“劳烦大师帮忙把我这丫头带回去,对了,关于陈伯忠妻儿的事,碧莲比我清楚,你们可以问问她。”
8
处理好之后,柳予安打着呵欠去补觉,管家来叫他吃饭他也不理,我当时急得想踹他。
等他睡醒,陈伯忠已经去了县衙,剩菜也没有了,管家差人给他重新做,碧莲将食物端进屋内时被柳予安叫住了。
碧莲一听柳予安说起陈伯忠原配的时候,面上僵了僵,大概这件事除了陈氏夫妇和她便没人知道了。
“碧莲姑娘不用惊慌,这件事还是你家夫人托梦给我说的。”
柳予安嘬了一口酒,瞥了一眼旁边拿着桂花糕狼吞虎咽的我,不紧不慢说了这么一句。
“哦对了,你夫人还说了点关于她死前的事。”
看着碧莲将信将疑的样子,柳予安又自顾将昨晚陈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碧莲脸色煞白,她有些不敢相信,但陈夫人死那天她不在府上,她一时半会也判断不了真假。踌躇了好半天,她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欸欸欸……师父她这是……”
我只以为她要走,伸着手“欸”了半天也不见柳予安有动作,这是干啥呢?
直到碧莲拿着一把折扇进来我才恍然大悟,敢情就我一个傻鬼呗!
“这便是老爷原配的信物,大师请看。”
柳予安一言不发地接过那折扇,打开看了好半晌也没说话,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凑过去想看看那扇上到底有什么。
谁料我还没看见,柳予安就将折扇关上了。
“小气。”我也是有骨气的鬼,不给我看,我……我就找机会偷偷看,哼!
“碧莲姑娘,方便讲一下吗?”
碧莲低着头,用手指将衣衫绞了又绞,紧抿着双唇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那日拿着扇子找上门的是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只说要见老爷,我以为是太饿来讨吃的,看着小姑娘长得可爱,我就带她到后厨给了几块桂花糕。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她竟然是老爷的女儿,我以为她说谎,她就拿出这把折扇,说是什么信物。我当时就拿着折扇去找夫人……”
“然后你们就把她杀了?”柳予安突然冷冷地冒出这么一句,不仅是碧莲,连我也被吓一跳。
“不不不,我们没有,夫人当时为了求子在念佛,只让我把那姑娘赶走,不要和老爷讲这件事。不过那姑娘应是个骗子,我赶她出去后,她在门口闹过两次便再没来过了,事后也不知老爷怎么知道了这件事,给夫人解释说曾经是有婚娶,但无所出,而且早已和离。”
说完这些碧莲便被管家叫走了,说府上最近有贵客来,大家都在准备。
柳予安也不说有什么发现,拿着折扇要出门,还不让我跟着。
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生气,但看在他给我带了蜡烛的份上,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和他说了一句话:“师父还知道有我这个徒弟呢?”
难得柳予安不和我斗嘴,只是有些奇怪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最后便举着酒壶躺床上去了。
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同样会“害死鬼”。
自那日拿到折扇后,接下来两天时间里柳予安除了喝酒也不干其他事。
第三日的时候,陈府的贵客来了,全府上下忙碌非凡,柳予安也难得清醒,跑去前厅凑热闹了。
我便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把那折扇偷了来。
那折扇上画着桂花树,树下还有一个穿着白衣的清秀女子,扇面有题词: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那女子很面善,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可头想痛了也想不起来。
突然,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萦绕鼻尖,我回想起陈夫人说的话。
“你这徒弟怎么这么面熟?”
脚下一个踉跄,我自言自语起来:“对,对,陈夫人一定知道什么,去找陈夫人。”
我拿着折扇就往后院飘,桂花香越来越浓,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脑子痛得快炸掉。
我忘记陈夫人大白天是不能出来的,但恍惚间那桂花树似乎又变成了血红色,我全都想起来了……
9
我叫阿落,十五岁那年死在亲生父亲手下。
我和柳思落,也就是柳予安是青梅竹马。他比我大五岁,自小便有阴阳眼,他家人觉得他是不祥之人,对他很不好,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虽不富裕但也爱给他做一些吃食,他也经常帮我做事。
他二十岁那年,我把筹到的银子给他作为进京赶考的盘缠。他走后不久,我的母亲去世了,临终前,她让我拿着一把折扇去柳州找我爹。
但父亲已经娶妻生子,我有些不甘,第三次找上陈府的时候终于碰到了他。
他一脸慈祥,抱着我哭了,还带我去吃东西,我已经几天没吃饱饭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我的亲生父亲从未想过认我,他不愿自己的仕途上有绊脚石,我还记得那天的桂花糕很好吃,我死的时候手里都还抓着。
我蹲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等看见柳予安时才仰着头对他笑,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是我分明感觉有滚烫的液体从眼中涌出来。
我用手摸了一下,原来是血!
柳予安被吓着了,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想来抱我却扑了个空。
我笑他:“这次是你抱不到我了欸!”
柳予安急了,在身上翻找了好久,又拿出那个号称只有一颗的宝贝。
“阿落,快吃了!”
“思落,不是说只有一粒吗?怎么又骗我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在笑,但还是乖乖吃了下去。
柳予安终于真真切切地抱住了我,他哭着给我说对不起。
“思落,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呢?为了躲我连名字也改了吗?”
我已经死了十年,前几个月才突然化作鬼,很多事情都忘掉了,但柳予安却实实在在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忘呢?
柳予安二甲进士出身,放榜后便和我通了信件,说等吏部铨选之后便回家,我很是高兴,还告诉他我要去柳州找父亲了。
可为什么,他没来寻我,也没为我伸冤?为什么?
也许是我们的动静有些大,没等到柳予安的回答,陈伯忠便带人来了后院。
10
陈伯忠看见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全没了,他大概以为自己在做梦,还是一个噩梦。
他似乎受到了大的惊吓,我只是开口叫了声爹爹他便浑身颤抖着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
还不等我指控他当年的恶行,他自己倒先疯疯癫癫讲了出来:“怎……怎么可能,当初你明明……明明……”
“明明已经死了对吗?”
血泪早已干涸,在脸上留下了两道狰狞的血印子,我知道我这副模样在旁人眼里恐怖至极,但我却忍不住想笑。
“那桂花糕里全是剧毒,怎么可能,明明你已经断气了,是我亲手埋的啊,怎么可能?……”
难怪,明明娘说他爱吃桂花糕,可那天他一口也没尝。
陈伯忠被吓疯了,王槐叫人把他抓走的时候,他嘴里还一直念着:“之柔之柔,我对不起你。”
之柔是我娘,折扇上的人。只是到最后,我也没听见陈伯忠叫我一声。
王槐便是柳予安口中的故交,是监察御史,这次回家省亲,适逢柳予安在柳州,前几日两人叙旧受柳予安所托来陈府严查陈伯忠的罪行。
旁人都被我这模样吓得半死,王槐却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也许是看出我的疑惑,他朝我行了个礼。
“弟妹莫要惊慌,予安为了寻你学了不少阴阳技法,我和他关系甚好,他也告知一二。”
原来柳予安当初回来寻过我,但没寻到,猜测我大概遭遇不幸,浑浑噩噩,无心官场,向朝廷递上辞呈。王槐不愿看见昔日好友堕落至此,道听途说冤死的人入不了轮回,只能做游魂野鬼。
自此,柳予安改了名,云游四方,和一些捉妖师捉鬼师学了很多阴阳技法,寻了我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大概怕我怪他吧,他一直不敢和我相认。
我知是错怪柳予安了,龇着大门牙朝他笑,想要逗逗他。
可他并不理我,他只是两眼空洞地望着那棵桂花树,我叫他他也不应,最后竟然流泪了。
我有些着急,怎么我还没伤心,他却先哭上了。
“师父!师父?”没人应。
“柳予安!”他不理我。
“思落……”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声音竟有些哽咽。
柳予安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喊出声,他边哭边用手刨桂花树下的土,嘴里一遍遍地呢喃“阿落阿落”,任凭身旁人怎么阻拦也没停下来。
最后,柳予安在桂花树下挖出了一堆白骨。
风很大,桂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恍惚间,我好像又闻到了桂花香,那天亦如今日,风很大,我和思落站在桂花树下,桂花纷纷扬扬,他对我说:“阿落,你等我,等我金榜题名便回来娶你。”
对不起啊思落,我永远留在了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