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又在饭堂遇见了张一灵,她坐在我斜对面的一桌子上,吃饭时我和她打了个照面,她微微笑着和我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我觉得惊愕、尴尬,又有一丝不知所措,那当下只好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2014年,那一年我中考,中考完了的第二天晚上我给暗恋了多年的小学同学表白,被拒绝了。我表白的对象是和我一个班几年的同学,她是我初中三年努力的理由,因为我和她不在同一所初中,但我下了决心要和她考同一所高中。结果我的目的达到了,而我也才发现她那时已经有了男朋友了。
同年九月,我带着情感上的挫败上了高中。接着,我认识了张一灵。
那年社团招新,作为一操着台湾腔的装逼咖闷骚摩羯男兼文艺怪蜀黍,为了用自己低沉而小忧郁的嗓音给自己圈粉一堆,我毅然决然地参加了播音社的招新。但我从没想过的是,在圈粉无数之前我会先成为别人的粉;而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迷恋的对象最终会成为我最不想面对的人。
我和张一灵是在招新等候室认识的,那天下午的阳光很明亮,就像《你真好,我真爱你》里面写的,“美丽的阳光斜照着教室的外墙,我看着他们相挽而行,踏碎的一地光影,就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斑驳。”我正享受那么一个让人想恋爱的天气,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同学,能借手机给我用一下吗?我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我转过身去,拍我的是一个女生,脸色蜡黄蜡黄,有点憔悴,眼睛却很亮,眼珠滴溜溜的圆,黑乎乎的像口小井,隐隐约约像藏了星星的光。“可以啊”,我把手机递过去,她接过手机,眼睛突然就放出了光,“哇!同学你真的太好人了!哎靓仔,我和你同一个班的喔!你好你好!我叫张一灵!”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在那之前我从未遇见有女生这么主动和别人握手的。“额……你好”我尴尬地笑了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而她一脸笑意,傻不拉几的站在那。后来我每每想起和张一灵的相识,黑白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刻,阳光洒落在实验楼的外墙上,一点一滴,沉默万年。
张一灵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是我最初的感觉。她算不上秀气,也算不上白皙,地道的微微黄。但她站在那,就给人觉得干净,远远的,瘦削瘦削的身材就带上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文静和温婉。但事实上,张一灵很活泼好动,有点假小子的味道。她会突然在你身后吓你一跳,笑得前俯后仰;会把你的零食一把抢走,然后跑出好远。她是大家眼里的积极分子,公认的乐天派。
后来我和张一灵都通过了播音社的面试,我两还被安排在同一天广播,成了搭档。我不相信命中注定,但我相信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有它的理由。
张一灵和我搭档广播,搭档做事,我开始发现,她很专注,会很努力很用心地去把一件事情做好;她很积极,别的女生不乐意去碰的事情,她常常带头去做;她坚韧、乐观,受人冷言冷语她会自己放在心里人前若无其事,又总很少真正放在心里——这样的女生总是让人怜、让人疼。
而我又开始发现张一灵有她别样的美——不造作、率性。又思想独立,理性,能在一大群男生的示好里面游刃有余。有一次,有个男生给她送了一盒巧克力,送东西时腼腼腆腆,看到的人都揶揄着闹哄起来。张一灵也不说破,很落落大方地接过礼物还真诚地道了谢。围观的吃瓜群众散了后,张一灵才私下跟那男生说:“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想我们更适合做朋友。而且,我也不怎么吃巧克力,要不你我和大家分了吧?”那男生倒也明白,尴尬地笑了句“随便吧”就走开了。后来陈一灵还是很正面地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对待那个男生——这样的女生又总让人觉得欢喜、舒服——心里有什么就是什么,不搪塞,不敷衍,不藏着掖着。喜欢这样的女生总不用揣摩太多,想得太累。
我开始被她的种种特性吸引,我开始懂她,而她作为一个女生,则更加的心思细腻,常常一些细微的地方上让我感动好久。我慢慢觉得,我有点喜欢她了。
长时间的相处让我对张一灵有了不少好感,但张一灵对外表现得的确像是不吃烟火,所以我也就没什么心思把感情浪费在她这么没啥盼头的人身上。
而打破这种格局的,是张一灵爷爷的去世。有一天夜里张一灵突然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晚上回家爸爸才告诉我爷爷上午去世了,我当时整个人就懵了。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现在爷爷突然就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回了她一个拥抱的表情,她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来。底下我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叮嘱她早点休息。而张一灵再也没回我,我以为她哭累了睡着了,也就睡去了。第二天我才发现凌晨一点多张一灵还给我发了信息,都是感谢一类的话语。
张一灵请了三天的病假回去参加葬礼,临走前我告诉她别想太多,回去收拾下心情。她当时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道别完就随他爸爸回老家了。张一灵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依然会突然在你背后吓你一跳,却很少再笑得前俯后仰,只是轻笑着走开;她依然会一把抢走你的零食,却不会再跑出好远,简简单单吃过就给你还回来。她依然给人觉得积极、阳光,但举手投足间俨然多了几分矜持和温柔,而我更是有那么一种感觉,我觉得张一灵看我的眼神变得出奇的温柔,更让我受宠若惊的是,张一灵有时还会给我捎上一杯热饮。但她从不送我最喜欢的特调。
一个感情上有挫败的人,一个心灵上有空缺的人,遇见一个女生的好,就会不自觉地享受她的好,并把这一份好放在心里升华。所以,后来我回想起来,常常有个困惑:当初我喜欢上张一灵,到底是因为张一灵身上有吸引我的魅力,还是因为我自己的境遇?又或者说,两种因素都有?
时间开始在和张一灵相处的惬意里流逝,我每天都过得波澜不惊,直到一五年的春节。有一天我和堂兄弟姐妹们玩high了,喝得人仰马翻、五步三摇,躺在床上的时候张一灵突然给我电话,“总算有回应了,我还以为你喝挂躺路边了呢。”“怎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我了啊?”“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关心同学一直都是我的美得好吗。”我听着她的顽皮,说:“张一灵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她沉默了。“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的女生……”后边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好多,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才九点多,我宿醉了,脑袋疼得难受,好一会我才想起我夜里给张一灵表了一个不算表白的白,等我有些慌张地打开手机,发现有张一灵大早上给我的留言,“哼哼,你昨晚居然醉成那样~”“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我看着她的留言,心里五味杂陈,张一灵的确挺合我心意,可当我真正撩了她的时候,对于下一步怎么走我毫无头绪。午饭之后我才回她,“记得,我说了我喜欢你,喜欢你这样的人”“但那没什么,欣赏就是欣赏”。
“哇,你居然知道那是欣赏!”张一灵回我时居然显得大喜过望,“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这样的男生。”就这样,不知怎的我和张一灵就聊上了,大抵我和她都是很直白的一类人,不逃避不闪躲,心里装着什么就是什么。
从那起,张一灵每天都要给我一通电话,常常一说就是两三个小时。她每天都会跟我说一大堆,譬如她那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张一灵还向我展示了她最稚气的一面,她每天睡觉前都要我给她说个故事或者唱一首歌,甚至有时候她还要我给她数绵羊,有时我不乐意,她就自个念叨着:“好扬扬,坏扬扬,好扬扬,坏扬扬……”然后睡去。
那个假期里我和张一灵的感情迅速升温。等到假期结束了,我和张一灵俨然已经成了彼此的第一异性,甚至在别人眼里我和张一灵已经是在一起的了。但我和张一灵并不是像别人想象的那样是情侣,虽然我也会觉得我和张一灵是在一起的了,但张一灵显然没有要肯定彼此地位的意思。那时我对我和张一灵不是情侣这一件事耿耿于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给出了两个合理的解释,一是张一灵认为当时我们已经是情侣了,其时她自己在享受那么一段恋情了;二是张一灵的确很喜欢我,但还不够爱,对我仍然有所保留。可不管怎么说,我和张一灵的确像情侣一样走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高一。
高二分班,张一灵因为后台关系被分到了一个优秀的班,而我被分到了另外一个班,我两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又不在同一楼层,所以我和张一灵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很多。甚至在后来,因为生活节奏太紧,一个月下来只能见上两三次。
由于积极能干,我很快成为了扛起新班大旗的骨干之一。我开始接触很多人,遇见很多事,我开始主持班里的各种活动,我开始作为代表和其他班进行联谊、合作交流,和商家磋商。我眼睛和心里装着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而张一灵依旧是老样子,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拿一个普普通通的成绩,然后在家人的叮咛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张一灵家境优渥,家里有三套房子,对于她来说,只需要惦记下学习就好。而我作为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总觉得她太消极太懒散,我总觉得她不该那样,至少在那个班不要被看不起。
因为这一个点上的问题,高二一年我和张一灵吵过不少。她常说我没说几句就闪人,嫌我不耐烦;而我又觉得她浪费时间,无理取闹。那时我和朋友合着做网店,出于需要和一中大师兄的建议,我开始自修网络营销和经济决策心理学,又因为要兼顾学习和大大小小的班务,我常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停下来写点东西的时间都没。而陈一灵的课余生活只有电影、音乐、美食,有时她百无聊赖的时候找我聊天,我根本就不敢回她,生怕她一扯就是好久,又怕她嫌这嫌那,在期待和现实的落差里激化我两的矛盾。
由于接触的人、事多了,我开始变得更加的优秀,也愈发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而网店的失利和工作上的不如意,更让我明白了生存不易。我开始越来越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那时我努力的理由,有张一灵的一部分。我常常想到我和张一灵悬殊的家庭背景,我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和张一灵真的在一起了,她向家里人介绍我的时候,她的家人会怎么看我?用鼻孔将我拒千里外?我说不上。
我对优秀有一种近乎疯狂地无与伦比的渴望,而张一灵常常不认可我的看法,甚至不能理解我,这让我十分的挣扎。有一次,我把剩下的几十块零用钱投了一个支付宝合作的理财产品,她知道后就说:“弄这些多没意思啊,而且还有风险,要是我就留着,能买不少吃的呢。”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张一灵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可我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处得那么好。我甚至一再怀疑张一灵是不是真的是我努力的理由。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结束了那样的生活。那一次我和她谈起播音社招新的往事,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可当我说到当初我受一个朋友嘱托帮一个师妹拟了一份部门计划书作考试参考时,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冷下去了,“我不喜欢她,更不喜欢她那样做,要进社团就自个努力去呗。”我再三声明我帮忙写了份参考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她就是死咬着不放,固执地理所当然地认为要追求公平。事实上,像她说的那种绝对公平,只会出现在哄人的故事里。社会上包括人际在内的很多资源就那么多,都搁在那,只看到有人得不到,会让自己忽略了为什么有人得到了。能不能得到和能力有关,这就是竞争。可无论我怎么说,张一灵都不肯妥协,而她甚至觉得我该被追究责任,她的话语让我十分不爽,因为我觉得是对我所做的一切绝对否定,对我的观点的极度不尊重,我第一次觉得怒不可遏,冲张一灵说了好些狠话。张一灵也十分愤怒地冲我发了火。末了,张一灵说,“王扬,你记住了,你记住你说过的话,那都是你选择的路”。后来张一灵再没怎么理我,而我的心一片麻木,也逐渐放弃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念头。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和张一灵已经几近陌生人了,而张一灵也已经有了个依靠。那个送我热饮却从不给我带特调,说特调色素多的女孩已经不在了;那个常常告诉我哪怕是家庭聚会也不要多喝酒,说喝酒伤身的女孩也不见了;那个念叨着我的名字睡去的女孩更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的温柔,我的关心,我的日思夜想和魂牵梦绕,也不再是属于张一灵。
我常常在想,我和张一灵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和爱情靠得那么近,却得了个惨淡的收场。归根到底可能还是因为我两不是同一类人,我追逐优秀的脚步,而张一灵需要一个随时随刻都能依靠的肩膀,她想要一车梨子,而我只能给她一筐苹果。
当爱不再能让人满足,当爱成为负担和阻碍,这样的爱还是爱吗?现实和生活扑面而来,爱或不爱都成了我们自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