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非和罗恒忙活新公司选址装修,小燕子上班,宁可除了睡觉,就是赶制桌布,在公众号写点没人读的小文。李非时不时发些图片,向她汇报工作动态,有时会关心她的三餐,或者请教她自己可以去哪里吃饭。 李非最终把公司选在永安大厦,给宁可发了几个装修设计图,请她提意见。这种交流,像老朋友般自然,又不似面对面时有压力感,宁可觉得安心很多。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清晨,小燕子早早地上班去了,还在睡梦中的宁可接到“怪兽”的电话:“宁可,开门。” “你等下!”宁可慌忙起身洗漱收拾,待到开门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 李非一下把宁可揽进怀中,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语:“我好想你……”热热的唇噙住了宁可的耳垂,尚未从慵懒中苏醒的宁可轰然坠入了一个温柔的漩涡中,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秩序,心房里有什么东西左冲右突,似要蹦出胸口。下一秒,微张的双唇被轻松俘获,怪兽的舌头开始探索…… 待粗重的喘息声入耳,宁可方如受惊的小鹿般惊醒,她艰难地别过头去,躲开了李非火热的吻。 静默了一会儿,李非一边拥着宁可进客厅,一边关上了门。 “李非,你不要这样,我们……我们刚刚认识不久。”宁可有些慌乱和难堪,在自己的心理不能完全接受之前,所有欲望都是危险信号。 “不,我们……已经很久了,太久了……”李非继续寻找宁可的双唇。 宁可觉得他有些失控,未免太不君子了,“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宁可声音很小,却很坚决。 李非停下来,一声叹息,将宁可的头靠在自己胸前,良久,轻声说:“对不起。” 宁可听到他的心脏“咚咚”地跳动,心里竟生出些愧疚,轻声问道:“早饭吃了吗?我要煮面,要不要一起?” 问完,又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那样突兀的行为,应该是正常女孩不能接受的吧!自己现在应该把这怪兽驱逐到门外才是!居然鬼使神差地留他吃早餐?心里的波涛还没平静,余波继续蔓延到耳根,她的脸用水煮蟹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好。”李非很开心。 宁可钻进厨房忙碌,李非倚在门边看着腾腾热气中娇小的身影。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拿两只鸡蛋,没见有什么动作,两只蛋黄伴着清澈的蛋清落入锅中,动作麻利娴熟。李非有刹那的失神,眼前的宁可分明已是一个成熟的居家女性。一会儿,香气弥漫,两碗葱油挂面端了出来,黄白分明的荷包蛋,翠绿的生菜闪着诱人的光泽。 李非称赞道:“很香。”葱油面,家乡的味道,母亲也喜欢在碗里放上一个荷包蛋,然后微笑着看他吃下。 吃罢,李非起身收拾碗筷,很自然地走到厨房去洗碗,就好像已经进出过这个厨房很多次了一样。宁可不禁想:饭后能主动洗碗的男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生活,不就是些许小事组成的吗? “宁可,我和罗恒在永安大厦租了公寓,你陪我买点东西吧?”李非从厨房里出来。 “我……今天打算去趟东津的,呃,或者,你先陪我去东津,有时间吗?” “好啊!” 宁可招呼李非:“跟我来!”便走进杂物间拖了一个大袋子出来。 李非赶紧接过来提着,“什么?” “给东津小学的孩子做的桌布啊,今天送到一个小孩家里去,他开学后带到学校。” “哦?那是做好事喽?乐意奉陪!”李非莞尔。他扛着三十来斤的大袋子往楼下走,“宁可,如果我不来,你打算自己把这么重的东西送到那么远的地方?” “我一个人的时候呢,很女汉子的,反正我觉得我肯定能送过去。但如果我身边有任何人,我就变成‘打酱油’的了。代伟说我是‘习惯性依赖症’哈哈……” “嗯。”李非淡淡地应了一声。宁可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像被踩了刹车一般戛然而止,撅起嘴巴瞅了他一眼。 李非把东西放到后座上,“宁小姐,难得我开车,你不应该坐副驾驶吗?” 宁可只好绕到前面坐好。“这次不用走山路,到了上次的公交站后继续往前走一段就到了,那个小朋友家在路边。” “你还是设置导航吧。”宁打开手机。 “你们打算在这边待多久?”“总公司给的任务,是把这边公司送入正轨,正常开展业务,至少两年,或者——三年吧!” “开拓者,很牛呀!” “嗯……更多的是因为,总公司那边已经没有我能插手的事情了。”李非无奈地说道,“我车祸以后,除了在医院,就是在郊区休养,之前的业务交给了别人。” “哦,这样啊!”李非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不知为什么,这个发现让宁可又高兴起来。 车子在路边一家小商店门口停下,一位中年妇女迎上来,“妹儿勒,赖个是?”她望着正在下车的李非问宁可。 “马姐,这是我的朋友,帮我送桌布来了。” “耶——你朋友长得像明星一样!来来,屋头坐嘛!”又朝李非喊:“帅锅,来撒!” 三人走进昏黑的商店里,马姐接过李非的袋子放到一把旧藤椅上,朝院里喊:“小斌,可可姐姐来喽!” “姐姐!姐姐!”一个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从里面的院子飞奔出来,他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白色部分有些斑驳的黄色,看起来有点脏。小男孩并没有留意到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拉着宁可进院子里说话。 站在低矮的小商店里李非觉得有些尴尬,便向马姐笑了笑走了出去。 马姐跟在后面上下打量着,眼里满是笑意。“帅锅,你跟可可是不是在耍朋友?” “嗯?您说什么?” “哦,我是说,你是不是可可的蓝盆友?”马姐换了有些别扭的普通话。 “马姐,你好,我叫李非,是宁可的男朋友。”李非送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哦哟,不错,不错。我们可可黑(很)有眼光,你也黑(很)有眼光!”这话李非倒是听得懂——马姐很会夸人。 “谢谢。” “马姐,那我走了哟,桌布拜托你开学的时候帮小斌送过去,他的寒假作业我拿走,后天送过来。”宁可提着一个帆布书包从店里出来。 “要的,要的,你们慢走哟!” 回去的路上,李非问:“你们很熟呀!” “也不是太熟,去年我和小燕子到东津小学做志愿服务,认识了可怜的小斌。他爸爸在北方的一个工地上打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伤到了脊髓,后来去世了。她妈妈,就是马姐,为了照顾他和他爷爷奶奶,只好开了个小商店,在山上种菜,勉强养活一家老小。”宁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马姐人很热情,很单纯,她不识字的,没法辅导小斌学习,所以我和小燕子周末有时间就过来一趟。” 李非温柔地看了宁可一眼,“我可以帮他们家做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吧,目前生活也能够维持,贸然给人家经济方面的帮助,不太好的,我们就是帮忙辅导孩子学习。”宁可说。 “哦,你们,真不错。” “反正也无事可做,能做点有用的事情,也是对自己好吧!”宁可突然有些感慨,最近的确太闲了,该做些事情了,脑中模糊地存着一部小说的框架,迟迟不愿动笔。写完《修恋》后,她觉得逼迫自己沉浸于大众喜爱的情爱当中,其实是很残忍、很辛苦的。明明自己并不觉得那样有多好,却还在功利的催促下,天天挤出数千字来应付生活,自己把自己当成奶牛,何苦。 又想起做杂志情感专栏的那段经历。在平台留言的,未必真的会关注回复,关注回复了,谁又能按照别人说的去做,杂志又怎是真的要去帮谁,还不是利用现成的故事来吸引读者眼球。 宁可总是把事情看到底,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像小燕子说的,看清楚后,什么都没意思,所以不要去看。然而,自己终是要选择一种方式生活下去吧,就算自由职业,也得像个样子,自制力不行的人还是不要吹嘘自己是自由职业者的好。这几天被自媒体平台运营者“买粉”的新闻给打击了,似乎又给自己找到了停更的理由——不屑于同流合污,也竞争不过,躲得远远的好了。索性写些小品文,记录自己做手工、种菜时候的见闻感想,以证明自己不是颓了。 “对了,马姐为了感谢我和小燕子,还特意帮我们在山上开垦了一块菜地,有篮球场那么大呢!”想到种菜,宁可来了兴致,“你有时间可以带上罗恒去体验一下。呃……我可不是拉你们去做免费苦力,那种感觉很棒的!” “宁可,怪不得你不上班,你的生活如此有趣!”李非想了想,又说:“真不错,羡慕你。” “刚刚我还在想不能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你又……” “不,你这样很好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世上几个人能做到。”李非认真地说。 “嗯,没钱的时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一种奢侈了。”宁可噘嘴道。 “怎么了?遭遇财务危机?”“暂时没有,但也不远了。” “那帮我处理一些工作如何?”李非扭头问道。 “你有罗恒啊,再说,你不会不打算招聘员工了吧?” “罗恒自然有他的任务。现在我手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需要一个帮我整理材料的人。必要的时候,如果你愿意,还得帮我冒充一下高管,尽量把门面装点得大些,才好招聘新人,现在的大学生都精得很,不好对付。”李非理由充分。宁可很有顾虑,却也无法拒绝。 “我可以临时帮你做些事情,报酬嘛就免了,我不是一个好员工,从来不会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待太久,所以你不要想雇佣我,你会吃亏的。” “好。”已经是很好的答案,李非知道必须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两人到商场买了很多居家用品,如果不是被褥床单等的风格过于素净,就跟要结婚的小夫妻置办新家一样了。在超市和停车场之间来回搬运了三四次,总算差不多了。到了永安大厦,李非吩咐罗恒下来搬东西,宁可拎了几个购物袋一起上楼去。 公司在十六层,公寓房在二十三层2302,同一个单元,倒也方便。公寓是开发商早就装修好的,两室一厅,灰白色调,简洁硬朗,在西南湿冷的冬天里愈发显得冰凉。 李非把宁可带到公寓便下楼处理公司的事情。宁可把两人的床褥铺上,生活用品归类放好,又里外清扫了一通,勉强有了一丝生活气息。手头做着这些事情,“身份错觉”油然而生——贤惠人妻,宁可抿嘴一笑,这是想脱单了吗? 已经十一点半,见李非没动静,宁可便下到十六层去。一面浅灰色的玻璃幕墙上,“沪海投资西南地区分公司”两行深蓝色亚克力大字映入眼帘,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冗赘,沉稳大气。沪海公司占了整层的三分之二,另外一家是早就入驻的“觅家”房产中介。几个工人正在安装格子间的间隔和办公桌,十余台电脑还没拆箱,摞放在角落里。 再往里走去,却见李非正在总经理室的办公桌前拿着一叠文件与一个女孩交谈。女孩披肩长发,身材窈窕,一身深蓝色职业套裙,见李非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女孩也回头看去。 宁可微笑着浅浅地点了一下头,心想,果然西南出美女,这女孩虽然一脸稚气,却有种惊艳的美,大红的唇彩在她脸上没有丝毫突兀之感。 “宁可,这是新来的前台齐娜。齐娜,这是——宁可。” 齐娜立即说道:“美女姐姐好!” “你才是真正的美女呢!”宁可真诚地感叹。 “齐娜你下午一点半过来把那些制度拟一下,现在可以下班了。宁可,我们吃饭去吧!”“好的!”齐娜回答得很干脆,却不悦地望着两人的背影,自己刚到公司,怎么没个欢迎仪式呢,这个宁可,又是什么人呢? “锅锅(哥哥),你在哪儿?我请你吃饭撒……李总啊,别个(人家)跟个女的出去吃饭了……要的嘛要的嘛(好的),那等哈儿(等会儿)见哈!”齐娜挂掉电话,“噔噔噔”地踩着高跟鞋出去,朝罗恒喊:“罗大帅锅!李总喊我给你叫了外卖,等哈儿就到!我走喽!” 罗恒正跟工人交代事情,随口应了一声,半天才琢磨明白她说的什么。 宁可和李非下了楼,正遇到小燕子和同事出来吃饭。“我们跟小燕子一起吧?”宁可抬头问李非,却见他眉头一皱,淡淡地说:“不。就我们俩。” 宁可跟小燕子打过招呼,李非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便只好跟着上了车。 “中午随便吃点就好了,下午不工作吗?” “找个清净的地方。”对于C城人民热情的喧闹,李非极不适应。 两人来到一家西餐厅,李非点了情侣牛排套餐。 “388元!”宁可看了看菜单,“你一向这么奢侈吗?”两人简单一顿午餐,加上来回打车,一顿饭就吃掉自己两三天的收入,宁可在心里算计着。 @ “这个,不贵吧,我来吃过,觉得还不错。”看来俩人消费不在一个档次啊!宁可有些不自在。 李非仔细地把自己面前的牛排切好,推给宁可,把她的拿过来。 “谢谢,你要把我照顾成废人了。”宁可自嘲。“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享受,所以我要谢谢你。”李非看着宁可,眼里满是宠溺。宁可心里暖暖的,却想起十七八岁的某一天,代伟也是这样看着自己,认真地说:“宁可,我真想把你当宠物养着。”宁可吓了一大跳,好多天这句话都如噩梦般缠绕着自己。 吃罢午饭回到公寓,看到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李非暗暗惊讶:她不是那个小公主了,嗯——更加完美。“谢谢你。”他伸出胳膊搂过宁可,在她的头发上亲了一下,“你睡午觉吧?休息一下下午帮我做点事情好吗?”温柔至极的声音,宁可四肢百骸都要融掉了,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你在我床上睡吧,我去办公室了。” “嗯,那个……”走到床边,宁可有些犹豫,想到李非住酒店都要带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和睡衣,会不会介意自己穿着外衣睡他的床铺? “你要邀请我吗?我会很顺从的。”李非歪起嘴角,坏坏地笑。 宁可脸红,“我是怕弄脏你的床铺……” “你想脱掉衣服?”看到宁可窘迫的样子,李非不忍,上前把她脱掉拿在手里的外套挂起来,“睡吧,我没那么矫情。”说完便走出去,关上了门。 李非没有去办公室。他用钥匙打开了隔壁2303的门。那是一套跟2302同样格局的公寓。但家具格调要暖得多。 宁可这一觉睡得太长。她有午睡的习惯,每次不睡足两小时起不了床,刚开始不适应新环境睡不着,等她睁开睡眼,已是三点半。 一转头,发现李非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边地上,专心看着什么。 “啊,太晚了,抱歉。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小猪,你醒了。”李非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没什么着急做的。” “你不去办公室,坐在这里……” “怕你起床找不到人会哭!”李非笑得灿烂。宁可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起身整理床铺。 “到办公室喝茶吧,这里没有热水。”李非说。 两人下楼来到公司。罗恒工作效率很高,办公区已变得齐整,只有两个工人在调试电脑,一个收废品的老人在整理纸箱。齐娜已经很敬业地站在前台,见他们来,立即把做好的制度文件送过去。罗恒已经在李非办公室会客区摆好茶具,烧上水,又在李非座位旁边放了张椅子给宁可坐。 李非把齐娜拿来的文件交给宁可,“帮忙看一下。齐娜你先出去吧。” “齐娜是你的校友,文秘专业的。” “哦,那岂不是隔壁班的?我们新闻和文秘两个专业经常一起上课。只是,转眼间我毕业这么多年了。”宁可细细翻看文件,“很规范啊,不愧是专业人士,标点符号都很讲究。”宁可夸赞道,“如果刚毕业,能做到如此细心,真是难得了。” 想起还在读大学的时候,看到当地晨报晚报的文章病句频出,信心满满地想自己毕业后到报社工作,一定会“出类拔萃”。 “嗯,一个老朋友推荐的,他的表妹,挺靠谱的小姑娘。” “而且很漂亮,做前台很屈才啊,不过能提升公司形象。” “嗯,后天有个人才交流会,在对面人才市场,小燕子给咱们定了二楼的位置,你和罗恒一起过去吧。总部那边要我们尽快把人定下来,好派人过来培训。哦,还有,你是不是需要添置几套职业装?”李非问。 “哦?”宁可低头看自己的装束,的确与环境格格不入。“我就是临时帮你而已……” “那也得装得像样嘛!不然别人以为我带了女儿来公司呢!” “占我便宜!”宁可嘟着嘴打了李非的胳膊一下。办公室的门一直开着,罗恒进来泡茶,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狗粮”。倒也吃得心甘情愿,素来冷冰冰、沉默寡言的李总换了一副温情模样,他自己也不用时刻绷着神经了。宁可等着小燕子下班,罗恒把她俩一起送回去。路上好多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用塑料桶拎着玫瑰花售卖。哦,明天是2月14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