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种梨树。
不像现在常见的梨树那样粗大健壮,根深叶茂,那时候家里栽的梨树,大小高低参差不齐,叶子稀稀拉拉,黄黄绿绿的,常年好像营养不良似得。幸运的是,结的梨子味道很不错,个头不大,皮薄肉白,汁水甘美。和现在市面上常见的梨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常常跟妻子说,那时候吃梨子,吃完了手上,嘴边,全都是汁水,如果不及时的擦干净,会很沾手。
因为汁水里面都是天然的糖啊。
乡下里也不总是人心淳朴,梨子成熟的时节,不时会有小孩甚至大人去偷摘。实在被偷的没法,就只能轮流在地里看守,我们家把这叫做看梨。所以又在地里盖了一间小瓦房。房子不大,一个床,一些物品。这样,晚上也可以看梨了。
轮到奶奶去看梨的时候,就会带上我一起去。第二天一大早奶奶赶回家做饭,会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有一次甚至锁上了门。我早上起来看不见奶奶,也出不了门。于是在屋子里哭的撕心裂肺。等哭的累了,就想办法“越狱”。为了方便干农活,房间里常常会备一些简单的农具。我找到铲子就开始从门下面开始挖,挖一会就拿脑袋比划一下,看看能不能爬出去。挖的累了就停下来逗逗蚂蚁,逗腻了就接着挖。
当然最终也没能挖出去,我也记不得奶奶打开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外面的梨子好香啊。
梨园里也不是只有梨树。外围是一圈花椒,一人高左右,枝干上全都是半寸长的刺。一般想偷梨子的人看到这个基本就得打退堂鼓了。地头装了一个小门,作为进入整个园子的入口。进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块菜地,种一些当季的蔬菜,主要是自家吃,偶尔也会送给关系要好邻居们。
梨树之间的空隙里种一些豆子,靠近花椒树的地方种一些草莓。草莓苗子是奶奶从别人那里拿来的,刚开始只有几株而已,但是它繁殖的速度非常快,最后所有的花椒树下面都是草莓。到成熟的季节,满目都是红色的果子。我和妹妹一人带一个小碗,挑最红最好看的摘下来,用清凉的井水洗上几遍,然后找一个阴凉的角落,慢吞吞的将所有的草莓一个一个放在嘴里。那是炎热的午后最好的休闲了。
渐渐的,种梨树的人越来越多。新种的梨树枝干粗壮,树叶厚实,结出的果实也远比我们家的梨子个头大。很多人都劝父亲改种新的树,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父亲常说,那种梨子是不会好吃的。
有一天我吃到这样的一个梨子,皮挺厚的,拿在手里感觉表面很粗糙。没什么汁水,也不甜,果肉很粗。确实不好吃。
但这并不妨碍新的梨子大卖。于是父亲很郁闷。
小孩才不会考虑那么多,漫长的夏天,有吃不完的梨子和草莓,家里顿顿都不断的新鲜蔬菜,炒茄子,红烧茄子,凉拌茄子,凉拌西红柿,凉拌黄瓜。这难道不是最开心的事情吗?
如果说人生最大的无奈,那无疑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冲突了。如果可以不在乎钱不在乎时间不在乎所有所有花费在梨园上的心血,那我想要梨园永远。可是现实是,拥有她,要付出太多了。而得到的,屈指可数。
理想是风花雪月,是惬意,是满足,现实是,你要先吃饱肚子。
所以终于有一天,入不敷出的梨园,没有了。
如果我当时能够在家,也许会坚持一下,反对一下,毕竟,那里有很多美好记忆啊。但我知道,最终还是要毁掉她。
如今再经过曾经的地头时,我还是会驻足,视线从地头延伸到对面别家田地间隔的矮墙。专注的看着,贪婪的嗅着,仿佛眼前有一片盛开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