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对话伊藤博文,记载的正史上的确有过这么一回,据可靠证据推导则是起码两回。而同名历史剧,则安排了三回。小剧场的盘子,却是《走向共和》的料、《哥本哈根》的刀工、《茶馆》的摆盘。一个如此宏大难以驾驭的题材,一个相当年轻的主创团队,瑕疵乃至撒汤漏水难免,但为它花费的那近两个小时一定是值得的。
演员越少,这戏越难演,公认的。因为场上大多数时候是两个人,对方频繁转移话语权时,彼此都要牢牢接住对方,而在对方主导时既不能隐身又不能喧宾夺主。而这出台词如《哥本哈根》般,既基于时代风云的慷慨激昂,又务求按思辩逻辑的理性轨道精密运行,即便观众的诉求只想在放松状态下欣赏语言美,也完全不是问题。一出小剧场戏,在百余分钟里喷薄出了大剧场可以是160-180分钟戏的信息量,超值的同时,修齐治平的宏大主题看着并不累,实属难得。
演员老演少容易,少演老难,也是公认的。因此,说诠释这个李鸿章的何雨繁是作为演员的最好的何雨繁也是不为过的。除了相当不错的年龄感,也许是建筑专业和更多作为导演的背景,让他对李鸿章苦心经营累卵危国的那种只可意会的谨慎和权衡,有了自己独到而可信的诠释。而按角色定位“白色李鸿章,黑色伊藤”,你说我是小人,没错,但我真做成了小人中的极品,做到了君子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伟业——音色和气质别具型格(和李的老成持重不动声色的隐忍中有无数恨水东逝相比,伊藤的人生境遇则随声音和表情跌宕起伏)的伊藤博文黑得酷帅、也黑得不易:只有黑才能最华丽地掩盖不堪入目的斑斑污点,和对手的白到极致、却是以层层的白才能遮挡累累不足为外人道的血泪。而即便是现实中俩人过话不多,也可称得上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本剧没有试图把这两个在正统史观中不被摆在正面的大人物塑造为伟人,只是相对客观地给人看他们对那个时代和后面的许多年的世界到底有多重要、而且究竟重要在哪。按惯例,对子戏和双主角戏往往是两大boss的演员交替演对方——弗兰肯斯坦和怪物、魁格和格林渥、奥赛罗和伊阿古、编剧和审查官……都是如此,如果“文章”黑白易位,必是一大看点。
相比之下,那个“第三者”曾国藩就成了本戏最大的短板,表现来看是演员对年代感的把握要远弱于“李鸿章”(而且他还是老师,气场上怎么能输给学生呢?),实际上败笔从角色设定上恐怕就已经注定。太极八卦的黑白阴阳鱼须有眼才能活起来,而眼位上的关键隐形boss,曾国藩其实并不合适,因为他只是对李鸿章的一头沉,对伊藤完全无法构成气眼。假使曾国藩的角色换成左宗棠,感觉怕是会顺很多,且不说和李鸿章作为同辈、分别是曾的老部下和学生,不料成了一生死对头,却“周旋三十年,和而不同,矜而不伐,惟先生知我”,先于伊藤博文之前构成经典“相爱相杀”关系;和伊藤博文同样不是传统东方读书取士逐级晋升而来,却以幕僚身份、迥异于当时东方大环境的务实之才而成为时代国家的股肱之臣,参考编剧对曾李梦中相见的设定,让左伊梦谈,必能激出火花。而且气质相对主旋律的曾国藩饰演者,驾驭中兴四名臣中最被主旋律认可的爱国者也最合适。当然,换成辜鸿铭也许戏更出彩——现实中这位旷世奇才以晚辈身份既当面骂过李鸿章、也当面骂过伊藤博文,编剧也最不吃力,只是满脸忠祥点的演员必须要换成位更合适的了。
舞台调度方面,不难看出舞蹈出身的女导演的颇具匠心。两把椅子直接堵在台口,却拆掉了无形的第四堵墙,让零距离的观众体会到了历史人物的鲜活可信,就是我们一样、甚至也是出自市井之间的真实的人,也以极低的成本造就类似国画徐悲鸿千军万马的效果。而剧情每每转折点的鼓点,和《走向共和》片尾曲开头特写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东方的含蓄中醒目。只是剧中唯一的女演员被安排的戏份上,也许可以再做减法,现在是有虚有实,视觉效果相对虚者(艺伎)完全成立,相对实者(丫鬟)则画蛇添足。既然极具形体功底的女演员可以几个动作的剪影甚至背影就在屏风之间甚至之后演出了艺伎的戏份,其实有效戏份更弱的丫鬟完全可以同样虚甚至更虚化处理——这样只会让丫鬟更加可爱,而男人戏又是官场戏中唯一的女演员,老母亲必须得负责好慈祥,少女则必须可爱,否则就是失败。ps:举手投足之间,感觉女演员多半有日本背景,如是,类似处理也是藏拙露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