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呓语(女篇)

01

与女友约在傍晚临街咖啡店。她高挑个子,白皙长腿,卷发散发着熟女风情万种。聘聘婷婷地落座,女友取笑道:整条街的男人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她微微一笑:服务员,来杯青苹果苏打。不一会儿,两只曼妙的女子笑作一团,邻桌的男士时不时投来探寻的目光。

她独居已逾5年,从事室内设计工作。4年前与大学同学合开装修公司,她是技术一姐。精致多金美艳,人们总是这样轻易地给她贴上标签。只有她知道,深夜熬到4、5点,7点准时爬起来敷眼膜刷牙匆匆去见客户的滋味;只有她知道,刚创业没资源,她兼职做销售,一家一家敲开公司门被前台请出的感受;只有她知道,高烧39度设计马上要截稿,一边打着寒颤一边哆哆嗦嗦画图的辛酸。没有谁过得容易。

单身公寓有76平,是刚到成都第二年生父(已与其母多年前离异)一次性付了首付。她自幼与父亲更亲近,离婚后父亲常借出差之由探望女儿,可以说是她的精神导师。如今月供对她而言颇为轻松,她时常回想起父亲说的: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哪怕是结婚男方有房,吵架了心情不爽了,父母不在身边也有个去处。

彼时刚毕业的她在职场上屡遭不顺,年少无知得罪了顶头上司被打入冷宫,跳槽后惨遭老板咸猪手;终于在一家事务所安定了两年,正要上演升职加薪嫁给高富帅的人生戏码之时,骤然天堂到地狱——“高富帅”原来早已妻儿满堂。她反思过自己,轻信、缺乏主见、小虚荣,恐怕怪不得别人。

现今她将高木直子的书奉为经典,也乐得自在不必向谁汇报行踪。只是在某些特殊的节日,朋友们各有各的去处,她窝在懒人沙发里,看着《老友记》莫妮卡和钱德勒,不自觉地有湿嗒嗒的东西滴在抱枕上。猛然发觉,窗外,寂寞开始飘雪。

02

孩童的哭闹让她焦躁不已,想把这个不停制造超负荷分贝的小东西塞回肚子里去。转头看着忙碌不停又喋喋不休的母亲,她想给这个世界按下静音键。

她怀念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读书、旅行、工作,大好春光在握。一切剧变是从那条两道杠的试纸开始,母亲这个词对她还是太过陌生。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能负责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孕期激素的过山车让她有些难以自控,最夸张的时候整晚都在吼叫哭泣,等她累了,瑟缩在一角的老公才默默上前给她盖好被子。有时她对自己这种行为愧疚不已,但每每冲动又故伎重演。孩子的降生再次挑战了她的耐力极限。身体的虚弱,炎症的疼痛,严重的睡眠不足,手忙脚乱到精神崩溃,招招致命。她的个人价值感跌落谷底,每天如同行尸走肉,家人似乎也只关心宝宝的吃饱穿暖。被忽略、被遗弃、被牺牲,她愈发地理解产后抑郁女性极端的行为,杀死灵魂的就是这一地鸡毛。

她如今正在经历一条色彩斑斓的隧道,能听到外面亲人、朋友呼唤她的声音,却无法开口回应他们。她在湍流中起起伏伏,感受着从指端到心脏的压迫感,她想要摆脱这种身不由己的束缚,却只能在滚滚洪流中一路向前。在隧道的尽头,有一抹光亮,光亮里站着她自己和她的宝宝。

她思绪万千地看着刚刚安静下来的小家伙,睡颜居然有种让人融化的软萌。爱大概不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领,而是需要后天习得的能力。这一刻,她与世界达成了和解。

03

从民政局出来时,阳光有些刺眼,她掏出车钥匙径直走向停车场。一向雷厉风行的丈夫(现在是前夫)却显得温吞,微微抬头望向她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走远欲言又止。

她迅速钻进驾驶室,系上安全带,朝着这个痴缠了九年的男人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一脚油门离开了。

此时微信弹出两条信息,一条来自老板Amy:“下午会议取消,不必赶来,下午你去做个SPA放松下。”她摇头苦笑,Amy的关心也好似命令。一条来自前夫:“对不起。”对不起?他确实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九年的岁月,用这样一句话告别太过草率。紧接着,她又狠狠嘲笑自己,已经离婚了,还要什么仪式感?这场离婚大战,没有撕破脸的财产分割,没有苦苦哀求的烂俗戏码,没有双方父母的干涉阻挠,只有理智、冷静、沉默和无法填补的空白感;但清楚地看到,两个人的躯壳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两个人的心脏被丢弃在战场上,插入的刀刃沾染的鲜血已经凝固。

他们是那一届最被看好的金童玉女,众星捧月的他们一入社会也是异常顺遂:他是单位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她是事务所里最出色的合伙人;他们的朋友圈是虐狗圣经,让所有人都相信爱情;他们日常更是能从对视中流淌出爱意,结婚多年每天都像是纪念日。

但这一切,都在三个月前戛然而止。年初她去美国参与了一起并购案,六个月不长不短,足够她发现家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痕迹。事发当日,正是最炎热的桑拿天,她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拿起手机想质问他,却发现手抖得连滑动锁屏都解不开。恢复理智后,她迅速收集好证据,盘点共有财产,签下离婚协议放在床头,带着行李离开。

三个月后,她见到了他,他仿佛老了十岁。她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我一直过得很压抑,你光芒万丈,我用尽全力,只能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自尊心?这样的烂借口?她回忆起两人相处时被忽略的细节:她案子大获全胜与他举杯庆祝时,他脸上略带尴尬的笑容;他提到单位谁提了副局,她不以为然地说何必那么累呢;她拉着他试穿杰尼亚新款,他小声说顶他好几个月工资…原来,爱情只是留给她的一个假象。

她把车停在闹市区的路口,全身虚脱倚靠在玻璃窗上。街边台阶上,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正在分吃一只纸杯蛋糕,老太太眼里散发出孩童般的光彩。她突然崩溃,顷刻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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