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祖坟
—— 谨以此文献给我挚爱的家乡
杏花凋零，时雨纷纷，转眼又是一春，清明郁郁而来，又到了要回老家上坟祭祖的时节。
在老家农村的风俗，无论每年挣多挣少，春节前和清明节前的两次祭祀上坟是必不可少。
以前的老家，男主外女主内是村子里的主流，女人不生男孩会被人耻笑，如果强硬出头展示"当家"，更容易被村里人耻笑。这或许是受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每个群体都有潜在的集体意识，也正是这个共识作祟，如此村人都以为这一家开始"阴盛阳衰"，距下一代"打光棍"的距离就一步之谣了。
以前的老家，男人，特别是排行老大的男人从一出生就被赋予了繁衍后代和振兴家族等重要意义，意味着权威更意味着责任，有着"风向标"的作用。我爷爷亲兄弟三人，排行老大。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堂兄弟7人，我父亲又是排行老大。到我这一代，我依然排行老大。爷爷在父亲8岁时离世，在父亲的囗中爷爷是一个极豪爽、极重情义且勇于担当的人，他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从外地逃荒至我幼时的老家，为开创一个家族的繁荣拼尽了全力。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每年至少要两次被父亲带到我这个未曾谋面的爷爷的坟前，被父亲勒令着烧纸、叩头、许愿。因为上坟时有鞭炮可放、有心愿可许，对于童年的我来说乐此不彼。特别是情明节前的这次上坟，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不仅意味着可以"自由"一天，还意味着可以放开肚皮吃饭，还可以顺便郊游踏青。
儿子是父亲的过去，父亲是儿子的将来。等到读到初中，开始有了喉节，长了胡须，每年上坟的时候就开始有些不情愿了，想闹"独立"，想走出父亲的"影子"，但终是找不到说出囗的理由。于是，开始在心里默默嘲笑父亲的封建落后与愚昧顽固。父亲嗓门大、身板硬，他那大嗓门一起，正长个子不长肉的我不得不乖乖就范。
父亲原本有一次机会逆袭人生，成年后曾经有一次参军的机会，一番敲锣打鼓欢送并穿上军装后，泪水涟涟的小脚奶奶还是徒步赶到县城将身为"老大"的父亲生拉硬拽带回了老家。据说那时我二爷在东北的军营中正身居"高位"。我毕业上班时在那批参军的人中，有一位此前多次与我父亲在我老家同吃同住的父亲的同学在东北的军营中已经升任至师级，父亲在我第一年高考失败后曾试图联系他，但父亲终究没能鼓足勇气。参军虽未如愿，但父亲后来还是陆续把两个亲弟弟都送进了军营，可惜的是我的这两个叔叔并未因此走出农村，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不过两位叔叔陆续返乡后，上坟的队伍开始壮大。在岁月的洗礼中，父亲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壮硕起来，我们父子观念的冲突开始加剧。每年上坟，他依然是最积极的那个，然后是我的几位叔叔和我的几个弟弟们，我逐年尝试着各种不同的反抗手段，甚至在母亲面前嘀咕：要是上坟能解决问题，我们家早该吃好的穿好的了……"当时，母亲满脸惊恐，一边瞅着门外的父亲，一边叮嘱我不要乱说。
有一年，我磨磨唧唧终于成功躲开了上坟，没想到上坟回来后的父亲暴跳如雷，握紧的如锤的拳头高高举起，但终究没有落下。叔叔们在一旁帮腔，弟弟们在一旁兴灾乐祸，我颜面扫地羞愧之至，恨不能立刻逃离家乡。
读书、打工、就业、娶妻、生子……我在短暂逃离之后，又被生活无情地抛回了家乡的怀抱。在我刚上班的那会儿，较之我年长的同事也多是农民出生，每年到了上坟的时候，大家都要赶回老家，不约而同。
在读书和就业的中间这段时间，父亲与我极少交流，两个男人之间以沉默的方式争斗着、较量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的尊严。
每年清明，因为家乡的习俗不很改变，我都要赶回老家，父亲不再催逼我上坟，全听凭我的心情。虽未逃离家乡，但终究逃离了农村。每年或多或少都要接待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上坟的同学或是亲属，他们当中不乏放弃大好挣钱机会的，不乏放弃升迁机会的，曾经共同的贫穷经历成了我们共同美好的回忆。在他们一边醉酒一边感慨"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时，我们一起泪花四溅，一起愁肠百结，一起感叹着老家的物是人非。岁月使我在甘苦之后慢慢体会到了生活的甘甜，在精神世界里开始慢慢理解了父亲，理解了父亲的不屈、不甘和不易，理解了传统文化的伟大和深沉……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主动接过了父亲的任务，无论工作多忙，无论生活多苦，我都要赶回老家上坟，并不断地提醒我的弟弟们。天遂人愿，曾经因为膝下无子，父亲多次与我发生争执，甚至提出让我放弃工作的要求，就在我们父子关系剑拔弩张的时候，政策满足了我们的共同心愿。父亲渐渐年迈，儿子迅猛生长，我与父亲的争斗也渐渐趋缓。我开始翻版父亲的曾经，严厉地呵护着这个小家伙一路向前……。
《论语》里说"孝"就是"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礼"。《左传》里也有"数典忘祖"的典故。我内心曾嘲笑过父亲识字少、嘲笑过父亲的浅薄，也曾牢骚过他的霸道与专制、牢骚过他的无能与贫穷。但如今的我开始为此羞愧不止，甚至一度动摇了我此生赶超父亲的信心和决心，父亲至止在我心中也成为了永远的英雄！
去年清明，因出差在外耽搁了回老家上坟，今年是不能错过了，争取与老父亲一道，并带上我的儿子，在这条朝圣的路上虔诚前行。
2018年3月19日以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