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开一片小菜园,我不贪心,十来个平方足矣。可是,虽生活在产粮大省,却没有一分田地属于我。我只能一直渴望着。
也意外拥有过。
单位宿舍楼前原来有一溜儿空地,常年荒废,长满了野草。不知哪位胆大的同事起了个头儿,把荒地上的砖头瓦片用锹起出来,往下一挖,都是好土!大家闻风而至,先到先得,一大片地转瞬间被瓜分成众多小块,新“地主”们甩开膀子一顿大干,荒草尽去,土壤翻松,又用砖头隔出各家的地边儿,还在地中间铺出一砖宽的下脚路。呀,只半天工夫,一片片小菜地井然有序地诞生了。真是小菜地,都只有四五平方左右,可大家却高兴得仿佛得了百亩良田似的。朋友调侃我,说我是“地王”,小菜地正在中央阳光充足的地方。嘿,把我得意的。
正是种菜的季节。我买了几棵西红柿苗和茄子苗,住在地的北半边;南半边按垄撒上空心菜种子,又在最东南角撒了一点苋菜种子。用小耙子细细地镂掩上土,均匀撒上水,长出一口气,心里满满的希望升起。自此,早上起来,先要到我寸土寸金的菜园里逛一圈,提上带花洒的水壶喷一点水,唯恐土中的小种子膨发不出来。转头再看看移栽的西红柿和茄子,在清晨的湿润空气中,已经俏生生地站直身子,昂起了头,生意盎然,真好。不几日,空心菜和苋菜探出了小脑袋,有的还顶着种壳儿做的帽子,整个儿一脑袋大身子细的小小孩儿。
阳光渐渐热辣。菜苗长大了,靠手提花洒壶那点水量,已无法满足它们的生长需求。“地主”们凑钱买了一根长长的塑料管,绑在单位的水龙头上,再拉到菜园子里。往往是在夜里,忙了一天之后,接好水管,一家一家任水漫灌。水流不急,隐隐的水声和着虫鸟的鸣声,静好的夜。等菜地喝饱了水,谁有空谁把管子收卷起来放好,以备再用。
淡黄的西红柿花萎了,小青豆似的西红柿悄悄突出来,青茄,豆角,不甘示弱,纷纷垂露而出。小小的园子,蓬蓬勃勃生长着。那个夏天,我吃到了自己种的西红柿,自然成熟的红,表面有褐色的小裂纹,又酸又甜,那是未经技术干预的西红柿啊,像儿时吃过的一样。空心菜割了长,长了又割,一直到秋天,我还可以掐下它的嫩头下锅。最激动人心的是同事老魏种的佛手,只有两棵,靠着墙根种下的,初时谁也没在意它,只知道它会爬蔓,老魏用几根棍子给它搭了简单的架子,任它攀援而上。到了秋天,佛手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一个个绿色的拳头似的果儿,沉甸甸地垂下来,大的可比男人的拳头,小一些的,外皮上的白色绒毛尚未褪尽。一个比一个喜人。我们经常在架子下数佛手,感叹它所需之少与产出之多,心中满怀感激。我小菜园还种出过茴香,细细碎碎的翠绿叶子,冷冽的特殊的香。割下它们时,香气弥散到空气中,附在手上,闻之神清气爽。茴香切碎,大肉为沫,加盐与少许十三香为馅儿,茴香的香浸润到细细的肉沫中,去其腥而淳其味,包成饺子,其味妙不可言。于我,是金不换。我没在菜市场买过茴香。撒了水的肥嫩茴香堆在一起,在它被刀割过的齐刷刷的断茎处,我都闻不到那翠莹莹的香。
“非法”小菜园只存在了两年,它在众“地主”的万般不舍下,消失于单位的不断建设中。我不能不怀念我的小菜园。怀念细脚伶俐、却滋味醇美的每一棵菜;怀念菜地带来的细水长流的收获,怀念缓缓地、踏实地释放着的劳动的喜悦。
我只能继续渴望。渴望在别的什么地方,再开出一片小菜园。